现今施施只是不愿再如先前那般,她却又开始发脾气。 她垂下腕子,静静地看着窗外。 那细瘦的白皙手腕上所带的正是一金镯,做工甚是精巧。 乍一看仿佛是实心的,其实通体都是镂空的,内里藏着几颗小铃铛,只要轻微一晃动就会发出细碎的悦耳声响。 这正是几日前李鄢送她的小玩意。 施施很喜欢这只小金镯,连先前最常戴的玉手链都收进了妆奁中。 “姑娘还要再看看吗”青萝走到她的身旁,俯下身问道。 施施抬起头看向青萝,弱声说道:“我方才那样说好吗” “自然是好的,姑娘。”青萝扬声说道,“您可莫要太听信于二姑娘,她虽是您的妹妹,却也只是您的妹妹。” 她取出一支金簪和一支玉簪:“就好比这簪子,同一批工匠打造,又同处在一个妆奁中,可也是不一样的簪子。” 绿绮缓步走了过来,接过青萝的话。 “您是您,二姑娘是二姑娘。”她轻声说道,“先前她要将您圈在身边,要您全心全意待她好,可是凭什么就因为她的年岁小,就合该要您去宠着她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姑娘。”绿绮摸了摸施施的肩头,“现今您不愿再疼她,二姑娘却巴巴地凑过来,您说这还能是为什么” 施施的眼瞳圆睁,忽然定定地看向窗边。 窗棂下那隐隐露出的半支发簪,不是谢清舒的还能是谁的 她刚想抬手,制止二人再说下去,就听见青萝轻嗤一声:“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人性本贱——” 施施神情微变,抬声道:“青萝,别这样说。” “姑娘,有些话奴婢今天一定得告诉您才是。”青萝挑了挑眉,“二姑娘锦衣玉食地长大,又得尽得尽宠爱,真不知她是哪根筋出了岔子,竟偏爱抢您的东西。” 她是张扬惯了的人,在外面都不管不顾,在自家院中更是口无遮拦。 青萝甩了甩衣袖:“簪子衣裙也就罢了,那样多好的小郎君倾慕她,她却偏偏看上了薛允那个二流货色,这不是贱还能是什么” 施施面露为难,腕间的金镯不断响动:“也不是全然是那样的。” “您就是心地太纯善了,二姑娘又什么值得您难过的她罪有应得!”青萝恨恨地说道。 她话音刚落,一道“哇”哭声便自窗边响了起来。 看着谢清舒哭着跑走的身影,青萝也傻了眼。 到底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施施有些不忍,但也没有追出去的念头。 毕竟是曾经放在心头万般疼爱过的妹妹,她的手指扣紧,红唇也抿了起来,可她也不愿因此事怪罪青萝。 青萝言辞尖锐,却也只是为她感到不值。 施施轻声说道:“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门掩上后她摸了摸腕间的金镯,却忽然听见青萝又压着声音说道:“这下好了,这对奸夫**全叫我给得罪了。” 施施额侧的穴位突突地疼,又听见青萝继续说道:“哼!看谁以后还再敢来欺负我们姑娘。” 她不禁笑了一下,心间的阴云在此刻尽数散干净了。 翌日一早施施就乘着马车出了府,今天是卫国公府大喜的日子,也是朝野许多人期盼已久的日子。 早就有人备好了贺礼为谢观昀接风,府中也提前许久开始收整,下人恨不得张灯结彩喜迎他归朝,只是不敢在礼制上太过逾越才作罢。 这个人的确是厉害。 施施不想承认,但她父亲的确是个声望极高的权臣。 上能不亢不卑地讨皇帝欢心信赖,下能轻而易举地令万人受惠安心。 既是清廉有才干的重臣,又是济世安民的父母官。 纵是他在马上驰骋、征万里河山的父祖,也不像他这般得尽了众人的尊重爱戴。 谢观昀心怀天下,却独独不关怀自己的家,更遑论施施。 她可以作为还别家恩情的昂贵重礼,可以作为装点家族场面的漂亮屏风,她可以是各式各样的器具,却独独不可以是一个人。 更不可以是一个女儿。 施施迎着风,朝着与繁多来客相反的方向行进。 因马车行得极快,她连幕篱都没有戴,任由清风拂过她的面庞。 腕间的金镯如屋檐前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施施一下车周衍就接住了她,他朗声道:“姑娘真是福运双全,昨日天还有些阴沉,今日知您要出游旋即便放了晴。” 她被周衍的话逗笑了,刚想抬手掩唇边瞧见李鄢走了过来。 他没有戴面纱,那张清冷昳丽的面容在日光下更显白皙,一双色泽清浅的眼瞳流光溢彩,似琉璃般闪烁。 他太白了,让她想起高崖上的新雪。 他的祖辈正是饮着长白山麓的清泉,方才生出这样深邃的面孔来。 但李鄢的面容偏生又带着几分江南的秀丽,像是话本中撑着纸伞的士子,穿过烟雨和漫长的时光徐步走到她的跟前。 施施礼貌地向他问好,笑靥如花地站在了他的身侧。 周衍微微笑地跟她讲何处的花开得最盛最美,施施认真地记下,可一玩起来就忘了个干净。 她像个稚童般,玩了许久也不知累。 暮春三月,正午的日头已经毒辣起来,施施细白的面庞被晒得微红,却仍毫不在乎地去扑一只蝴蝶。 像小猫一样。 世家贵女的架子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而在李鄢问起时还认真地答道:“七叔,我在采花,这朵白色的小花特别香。” “是吗”他神情微动,睫羽轻颤。 施施提着罗裙,轻轻地踏在溪边的圆石上。 而她口中还振振有词地说道:“真的很香,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朵,但比宫苑中花匠栽培的还要好看。” 周衍掩面看向她,无奈地笑了笑。 施施仍觉得不够,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走到李鄢的身旁继续细讲。 她鸦羽般乌黑的鬓发有些散乱,神情却极是明媚。 金镯上的小铃从清早响动到现在,就没有停下里过。 “还有许多别的花。”施施捧着怀里的花,细细地数着,“我最喜欢黄色的那种花,香气清冽宜人,但是红色的花要更漂亮许多……” 她仿佛真的做回了小姑娘一般,开心地玩乐了一整个上午,午膳干脆也是在外间用的。 施施看向软毯上摆的各种小食和甜品,快活地席地而坐,待到用完膳后仍不想从软毯上起来。 家中也有软毯,但坐在外间的软毯上总归是有不一样的感觉。 李鄢执着柳枝放进她的掌心:“会编花冠吗” 施施接过来后摇摇头,坦诚地说道:“不会,您会吗” “不会。”他轻声说道,“但是周衍会。” 周衍笑着应是,一双巧手翻折了几回,便编出了一顶精美绝伦的圆圆花冠。 李鄢接过花冠轻轻地戴在了施施的头上,她的长发散了几缕下来,配上这顶花冠若仙子般柔美姝丽。 杏眼灵动地扑闪着,卷翘浓黑的眼睫如蝶翅般轻颤。 白色的小花点缀在花冠之间,馥郁的香气引来许多蝴蝶,施施抿唇一笑,那一刻她像极了传说中的春神。 那花冠编得太漂亮,倒有几分似凤冠。 随行的侍女帮她重新梳整了长发,大半的乌发如泼墨般披散下来,让她看起来更像画中的人。 施施歪着头看向铜镜:“我可以戴着回去吗” 周衍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她高兴地点点头,李鄢静默地倚在檀木椅上,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暮色将至时,一行人才准备离开。 正巧突然军中有人来报,周衍神情肃穆地接过文书,而后低声念给李鄢。 他眉头颦蹙了起来,向施施轻声说道:“抱歉,突然有些事情。” “没事的,天色已经晚了。”她柔声说道。 临到施施的马车快要出发时,李鄢忽而问道:“你父亲快回来了吗” 她不明所以,上次七叔也是这样问的。 “嗯,今天回京。”她缓声说道,“兴许已经回来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声道:“路上小心。” 施施捧着满怀的花下了马车,一回月照院便看见谢清舒。 她没想到会这样快就再见到继妹,连唇角都依旧带着粲然的笑容。 谢清舒见她这闲适的模样一口气都要上不来,她面上带霜:“你去哪儿了,施施” 她等了施施一天,没想到她竟是出去游玩了,还玩得这样开心。 施施抱着花从她身侧掠过,乌发披散下来后馨香浮动,她的嗓音带着些甜意,却并没有几分情谊:“不扰二娘了,你也快回去休歇吧。” 说着她便下了桥,径直走下院中。 谢清舒不敢置信地看向她:“父亲已经回来了,今夜有接风的宴席——” 施施垂下眸子,轻声说道:“那我更不能扰了父亲的雅兴。”
第二十三章 李鄢回府时已是夤夜,月明星稀,但鸦雀都静谧了起来。 虽然忙碌至夜深,但他的俊美脸庞始终覆着一层月辉似的神采,往先他是极不喜欢处理禁军的事情,尤其是在夜间。 尽管对他而言,白昼与夜晚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异。 可今日李鄢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连听闻楚王与神策军将领暗里沟通的事都未有愠怒,只是先将事情按了下来。 他听了许久的文书,又将神策军的将领资料尽数查了一遍。 连夜值的官员都显露出倦意,他仍在静静地听侍从复述,直到将来龙去脉大致厘清才离开。 连周衍都忍不住向府中的侍从吩咐道:“殿下今天太过繁忙,明日若是有杂事,晚些再报上去。” 侍从笑道:“你们去做什么了殿下的心情好像很好。” 周衍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笑骂道:“别瞎问。” 二人在外间说话,声音又压得极低。 但李鄢的耳力极佳,纵是在喧嚷的市井中也能听清自己想要的讯息。 兴许心情的确不错,他没有言语,只是静默地将诸多花束摆在桌案上。 他抚着瓷瓶,亲手将白日里施施采的花插了进去。 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与宫苑中培植的的确很不一样,不须阖上眼眸,就能回想起那一片青翠景致。 长明灯下,李鄢的面容显得有些柔和,连浅色眼瞳的深处都仿佛透着星子般的细碎光芒。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才令侍从进来。 侍从轻轻地将花窗放下,然后将角落中的灯熄灭。 他轻声说道:“明日辰时一刻前,将卫国公府的相关文书呈上来。” 侍从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低声应是,行过礼后便匆匆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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