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是这样吧。”她抓着锦被慢慢地说道,“在父亲眼里,我们就像树木一样,栽培出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做成器具的。”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她渐渐地将头探出,“为人子女,不也要偿还父母的恩情吗” 青萝哑然地看向她,连绿绮也没有言语。 施施喃喃地说道:“总归比做太孙的侍妾强,而且薛氏的伯父伯母确实待我很好……” 她方才闷在锦被里,脸上还泛着些潮红,但又苍白失血,仿佛一个病人。 只是施施没想到的是次日的午后,薛二郎便到访了谢家。 她踩着木屐在院前的溪边与侍女玩闹,穿着一袭素白色的轻纱,若仙子般翩然柔美。 回身时正瞧见薛二郎跟着女使匆匆走过,施施的心绪仍是乱的,没多久父亲就传信唤她过去,她没了玩下去的兴致,但也懒得再去换一身衣衫,于是加了一件宽袖的外衣就过去了。 湖蓝色的广袖外衫将她衬得愈加清丽,长发大半散落下来,又带着几分孩子般的稚气。 她轻轻地踏进花厅,虽是白日但里间仍点着灯。 谢观昀从不在乎子女,可涉及到权势利益的时候极为认真,恨不得事事躬亲。 这样的事本该是由女眷负责的,全然不须国公亲自出马,但他就这样做了。 施施心中烦乱得厉害,尽管她也说不清这股烦扰之感从何而来。 “见过薛二公子。”她礼貌地问好。 但落座后她的神情仍是淡淡的,目光飘忽地盯着瓷瓶上的纹路。 太昭然了。父亲的意思明显到让她不知该作何感想,他做了多年财臣,算计起子女时连掩饰都不肯掩饰,还要冠以虚幻的高名。 施施听不进去他们的讲话,也听得不是太懂。 她觉得自己就像眼前的这个花瓶一样,是个漂亮的器件。 无论是赠予谁都没什么差别,太孙是将她夺走藏在深柜里,父亲是想要将她送给薛二郎。 就算是嫁入薛氏,她依旧是个装点门面的瓷瓶。 施施突然觉得没趣极了,她兜兜转转一大圈,好不容易摆脱了梦魇中的命运,但到头来好像也没什么差异。 谢观昀留了些空闲时光给他们,他微笑着说道:“到庭院中走走吧。” 午后的阳光正好,花香沁人心脾。 施施俯下身拾起一朵落花,宽大的袖子垂落,若蓝色的颜料突然流溢开来。 薛二郎是很有性子的人,连容貌都生得比薛允张扬夺眼许多,这时不知为何却始终静静的。 她见过许多回他与薛允吵架,知晓他性格如何。 但他既然不开口,她也不愿多言。 生在树上的花比丛中长成的要大上许多,施施把玩着浅粉色的花瓣,眼眸中也映出一片柔柔的暖光。 快走到头时薛二郎忽然问道:“你很喜欢这种花吗” 她沉浸于手中的花朵,听到这话才抬起头看向他。 这是她第一次从素来张扬肆意的薛二郎脸上看出了紧张的情绪,他的语气也带着些小心翼翼,仿佛害怕会伤害到她一样。 施施点点头,轻声说道:“喜欢的。” 说完以后薛二郎像是又没了词句,她抿唇一笑,宽袖起落,带起一层涟漪。 但她的笑意未达眼底,反倒看起来有些悲伤。 “你叫薛风,是吗”施施偏过头问道,“这名字很像侠客。” 他有些微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两人缓声聊着些什么,因薛允的缘故,他们是打过许多回照面的,但却不能称得上是熟识。 最多也只能说是熟悉的陌生人。 暮春时节,四处都是落花。 柔柔的暖风几乎要使人醉意醺醺了,薛风突然想起那些登徒子的话,说这谢氏的长女容貌姝丽,单单看上一眼就能抵上二十年的醇酒。 但他还是在分别时极轻声地说道:“莫要担心,施施姑娘。” 施施没有听懂,轻声问道:“怎么了” 薛风微微俯身温声说道:“你父亲那边,我来想办法。” 她讶异地看向他,杏眼中透着几分不敢置信。 “我也不知国公是怎样想的。”他终于笑得轻松起来,“你还这样小,还是个妹妹呢,急什么嫁人” 这个下午他好似比她还要难捱,到这时才渐渐放松下来。 施施目光闪烁,细白的手指捧着浅粉色的花朵,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处。 这种纯粹的善意让她有些无措了,她被养在深闺多年,除却薛允与太孙没见过几个外男,此时听到薛风的话不由地生出些别样的感动。 “这样好吗”她仰起头,眼眸里似盛着一汪清泉。 薛风轻舒一口气,须臾才看向她,他认真地说道:“自然是无事的。” “薛氏并非施施姑娘的良缘。”他缓声说道,“等你有了心怡的郎君,再想这些繁琐的嫁娶之事吧。” 他的眉目舒展,似少年郎般扬起唇角。 那一瞬间他真的像极了话本里的侠客,施施莫名生出几分向往。 她凝神望向他,微微福身:“谢过薛郎。” “不必言谢。”薛风轻声说道,“是我对不住施施姑娘在先。” 施施的手指一顿,听他接着说道:“我明知三弟有异样,却没能及时发觉,反倒让他险些害了姑娘,事后亦未能尽到兄长的职责管束好他,又让姑娘受了惊。” 她轻轻抚平袖上的褶皱,认真地说道:“不是您的错。” 可薛风还是歉然地向她行了礼,施施的眸子微动,将手中的花朵送给他。 她的笑靥粲然:“我的确要谢谢您才是。” 薛风接过那朵浅粉色的花,向施施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 与他分别后,她独自缓步回到院落。 日暮时分,天边的浮云流光溢彩,缕缕金光自云层中蔓出,令人只想起日照龙鳞的瑰丽景象。 施施心中欢悦,想要将这件事情分享出去。 当她在暗想都要告诉谁时,却下意识地避开了李鄢。 好奇怪,为什么不想告诉七叔 早些告诉他,他就不必再为她担忧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想告诉他 她心中似是有一只小雀在乱飞,扑棱着小小的羽翼在她心头胡作非为。 施施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但那种模糊的触动流逝得太快,眨眼就不见了。 翌日夜间,她沐浴过后倚在榻上翻看诗集,忽然又接到了父亲的传信。 青萝颦蹙着眉头,放下手中的玉梳:“国公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要姑娘过去,明日不行吗” 施施没想太多,只当是薛风已经说服了父亲。 “兴许是好事呢”她笑着说道。 薛风那般**练达的人,且又是薛氏的子弟,父亲待薛氏甚好,应当不会拒绝他。 可到了书阁后,施施才发觉有异。 外间候着的侍从小心地用目光提醒她,女使甚至细声向她说道:“姑娘,若是有事便轻咳两声,奴婢去请夫人过来。” 她有些后悔来得这般匆忙了。 施施硬着头皮推开门,心房怦怦直跳。 谢观昀依然是在翻看文书,只是翻页时用的气力明显比平常要大上许多。 她听着那翻飞的书页声,清澈的眼眸渐渐垂下。 翻完这册文书后他终于正眼看她,谢观昀的神情冷漠到了极点:“与薛氏的婚约,可以解除。” 他冷声说道:“但你与那人,绝无可能。”
第二十五章 施施的瞳孔紧缩,她的心绪霎时乱了起来。 “您、您说什么”她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心虚从何而来,朱唇却已然轻启。 谢观昀将那叠文书随意地掩上,他的眼瞳中仿佛一丝情感也没有,那样子一点也不像是父亲,倒更像个陌生人。 施施的心中好像被刺了一下。 她以为这些年过去,她成长了许多,不会再像小孩子般畏惧这样的眼神。 可她错了,她的盔甲处处都是疏漏,根本招架不住。 “你与那人,绝无可能。”谢观昀又说了一遍。 他就是这样,心情好时还愿意哄骗哄骗她,心情不好时连掩饰都不肯了。 施施垂下眸子,卷翘的睫羽轻轻颤抖。 她的手指用力地下摁,手臂极力地撑在圆椅上,细白的手指几乎泛起些青意。 她低着头,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施施想要说些反驳的话来,但嗓子突然痛得厉害。 她不敢看向谢观昀,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着她,在梦魇中被太孙召入长乐殿时,她都没有这样畏惧过。 但她到底在怕些什么,施施自己也说不清。 可心中又倏然生出一个念头,父亲是极讨厌她这样怯弱的模样的。 谢观昀的耐心很少,至少是在对待他们几个孩子的时候,兄长少年时也常常被父亲斥责,只有继妹能稍微得些父亲的喜欢。 而在他们几人中,他最不喜欢她。 施施浸在这个念头里,甚至忘记去想父亲说的到底是谁。 夜色已深,谢观昀像是厌了她的沉默,他低声说道:“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你就不可能进施家的门。” 施施揉了揉眼睛,施家什么施家 她懵然地仰起头,迷惑地看向父亲。 “还不知道吗”谢观昀漠然地说道,“施廷嘉随他父亲回朝了。” 施施听到这个名字首先是愣了一下,太久没有听到过,她差些要忘记他是谁了。 梦魇中的事常常让她对世间的感知出现误差,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小时候他们关系是极好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不过长大后就不一样了,施廷嘉少年时就是极出彩的人,哪怕是与诸多世家子站在一起也亮眼得惊人,跟鹤一样好看,把旁人都衬得野鸡似的。 那样的人,任谁见了都要赞上一句卓绝。 他们俩在一道时,从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纵是有人来接近她,也不过是为了引起施廷嘉的注意。 她心中涩涩的,不愿再和他一起,他却还总是到哪里都要强带着她。 就是谢清舒也拿他没办法。 他十六岁时,半个京城的贵女都暗自竞着要嫁给他,媒人几乎要踏破施家的门。 但施廷嘉谁也没看上,他跟着父亲毅然决然地去了遥远的边塞,自此两年了无音讯,连封书信都没修回来过。 施施想起他临行时绢花满车的情景,竟然有些想笑。 真的很神奇,她总是觉得她再也不会见到他的。 这个名字太遥远了,远得恍若隔世。 若不是有幼时的情谊,他们兴许连朋友都谈不上,这些年过去更不会生出什么旖旎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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