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突然问话,本就死寂的书阁更加沉静,连那幕僚的神色都肃穆起来。 齐王的指尖轻点在桌沿,他站起身低声说道:“罢了,孤亲自看看去。” 他的步履轻快,不像是去审讯刺客,反倒像是去听曲赏花。 施施年纪小,比齐王预想中嗜睡很多。 日上三竿时她才悠悠地转醒,她向侍女软声问道:“姐姐,几时了” 她的笑颜明媚,连女子也要为之沉醉。 侍女怜惜地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脖颈,“已经快要正午了,姑娘。” 中途她为施施换过一次药,伊始时侍女以为她睡得很沉,愣是没有被疼醒,换完药后才发觉施施一直紧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有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那样的眼神是很能激发人的母性的,就像朵花,让人想要去呵护怜爱。 施施在侍女的帮助下披上外衣,她踩着木屐,像独臂的侠客般从内室走出。 因右肩的伤处还未愈合,她的衣着颇为古怪,但她自己好像很喜欢这样 施施挥了下衣袖,想要表现出几分超然的飘逸之气,却险些被绊倒。 那幕僚想笑但是又不敢,只得用折扇遮掩住面庞,礼貌地伸出手臂请她在必要时扶住自己。 他觉着这位姑娘跟传闻中很不一样本以为是有些骄矜或者清高的,没想到竟像个孩子一般。 施施放慢了步子,总算没有再在平地上摔倒。 她很自然地在上马车向众人告别就像是拜访完友人后归家一样 齐王没能看着她离开,他在清徽殿觐见皇帝,足足与翰林学士们汇报了一整个上午,好在之前已经参上过几回文书,不然夜色降临时他也别想离开。 皇帝没有问询他昨夜遇刺的事,也没有管他舟车劳顿是否需要先休歇片刻,只是令他将这一年间在凉州查的几件大案反复言说。 “查了这么多,你说说赵渊到底有没有不臣之心”皇帝看了眼漏钟,低声问道。 齐王的精力已经快要告竭,但在皇帝面前,他丝毫不敢放松。 “儿臣认为……”他斟酌着说辞,脑中却忽然闪过施施的面孔。 他莫名地想到她的母家不正是赵氏吗 齐王的言语卡顿片刻,皇帝锐利的目光投来时,他的脖颈都覆上一层冷汗。 恰在这时,清徽殿的殿门再度被人打开。 李鄢神情漠然,俊美的面容甚至带着几分冷峭,但皇帝却已然走下了高台。 “是七郎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李鄢怎么会回来得这么快 齐王有些困惑,但又庆幸他的突至转移了皇帝的视线。 李鄢轻声说道:“兄长竟也在。” 他的神情淡漠,轻纱之后浅色的眼眸透着微光,似琉璃般流光溢彩。 他的语气没什么感情,但齐王却窥出了几分冷意,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又在何处招惹了他。 李鄢的性子阴晴不定,为人最是冷漠。 他看不顺眼的人,鲜少有能第二次出现在他跟前的。 齐王在凉州整整一年,虽是被贬斥驱逐,却也趁机收拢了一些李鄢在凉州时的信息。 翻看那些旧日文书时连他的心都提了起来,李鄢十七八时曾执掌过凉州的权柄,因此地是征伐柔然后重新收复的归地,民心颇为纷乱,且在边境常常仍有小役。 他那时尚且年轻,身形高挑,气度清冷,隐隐带着几分文弱的病气,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美面容更是让人提不起戒心。 凉州刺史更是将他奉为座上宾,恭顺地当成尊玉像敬着,可也只是这样小心地、恭敬地供奉着。 凉州的势力盘根错节,夹在两国之间,但凡能站稳脚跟的皆是无可撼动的名门豪族,别说是皇子,就算是皇帝亲征时也要仔细对待。 所以一开始没人想到他能将凉州尽数纳入掌中。 但李鄢就是做到了。 最暴戾、最杀伐的凉州就像一柄血气十足的长剑,被他生生折断重铸为了精致易控的金簪。 旁人皆以为是他身边人所做,毕竟连皇帝的诏书中拔擢的都是雍王的亲信与副官,并未多言李鄢有何功绩,依照皇帝对他的宠信程度,纵是稍有功业也要大肆嘉奖的。 然而翻透了那些文书后,齐王才心惊地发觉这些事兴许全是李鄢的手笔。 他被针对得久了,也渐渐地能明晰这位皇弟的做事风格。 李鄢向来杀伐残忍,且从不考虑后果,果决得令人生惧。 他做过最狠的事还是一夜间血洗凉州张氏…… 然而时人却都以为是他手下副官的主意。 李鄢与凉州张氏关系甚密,还多次上文书为其美言,血洗凉州的前夜甚至还参加了张氏太夫人的寿宴。 齐王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狠,现今看来他离真正的无情还差得太远。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李鄢一眼此番他离开京兆多日,本不该如此早归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方才突归。 他心下觉得不妙,但面上却也能保持淡然。 “七弟此番辛劳。”齐王笑着说道。 他默默地看了看皇帝身侧的内侍,向那年长内侍使了个眼色。 殿中人不多,皇帝背对着他,李鄢又不能视物,因此他没有多想只盼着这位公公能明白他的意思,赶快寻个由头放他离开。 李鄢轻声说道:“还是兄长辛劳。” 他抚了下指间的玉扳指,眉眼清湛,脸庞似崖间新雪般清冷昳丽,带着几分谪仙似的清贵之气。 他的嗓音是极动听的,但齐王却生生听出了几分戾气。 他的笑容凝滞,里衣被薄汗浸透,绞尽脑汁地思索最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李鄢。 他在凉州乖乖待了一年,京中的事半分都没掺和,甚至留在京城坐镇的幕僚都是独一份的蠢货。 难不成李鄢真觉得昨夜遇刺是他的错他要是有那能耐自导自演这么一出大戏,也应该让那刺客的弩箭往自己身上射,而不是拉一个无辜姑娘下水啊…… 况且他当即就向他递信,还第一时间封锁消息,连与谢氏姑娘同游的两位郡主都被他忽悠了过去。 齐王垂下眼帘,他心想总不至于是因为那姑娘出身谢氏吧。 雍王与谢氏交恶多年,偏生谢观昀位子坐得高,且因超然的理财禀赋深受皇帝信赖,连他也无法彻底除去。 但谢观昀奉行明哲保身,从不插手宫闱争斗,没道理会因为不爱重的女儿做出些什么。 好在那年长内侍还算有些机敏,温言良语地向李鄢问候,顺道也将他给摘了出去,皇帝的心思本就已不在他的身上也没有再理会他。 齐王躬身行礼,离开清徽殿后他直接回了府。 “今明两日不见客。”他边更衣边说道,“除非是陛下雍王有信,都不要来唤我。” 侍从急忙说道:“殿下,您还没用膳——” 他话音未落,齐王就已经拉上了帷帐。 齐王所思不错,谢观昀果然对这几册孤本毫无兴趣,他边翻看文书边向施施说道:“拿着吧,毕竟是因他受的伤,这赔礼理应是给你的。” 她本还担心父亲会指斥几句她深夜游赏的事他竟没多说什么。 他大抵仍对行宫时的事心存芥蒂,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烦扰。 施施抱着锦盒,转身要离开书阁。 原本细弱的药气因外衣的翩跹浓郁起来,薄纱之下隐约能够看见软布上溢出的点点血渍。 谢观昀的笔尖一顿,他目光冷淡,像是想要唤住她,但最后却没有开口。 他低声向侍从吩咐道:“以后她去远处玩,遣人暗中看着些。” 这回是意外,下回可就未必了。 他放下文书缓缓地站起身,转念又想到李鄢,京城处处都有他的人把控,他那般周全的人竟也会让施施在眼皮子底下受伤。 依雍王的性子,齐王纵是清清白白也难逃罪责。 谁叫他那么不小心拉了施施下水呢 谢观昀心中莫名有些异样,李鄢的掌控欲越来越强了。 他还未曾知晓她意外受伤的事他就匆匆回京要将人处置了,只怕是早就在她身边安插满了自己的眼线。 他不由地想到,李鄢这是想做施施的情人,还是想做她的父亲 那日在行宫的事恐怕也不简单,一想到李鄢可能是刻意让他撞见他们二人的私情,谢观昀便有些愠怒。 雍王凉薄冷漠,十年前就能干出血洗故人满门的事 谢观昀不觉得年岁迁转他的性情就能改变,他对施施有情不假,但他未必就懂情,未必就懂得如何对待她。 思及此他长叹一声,眉宇间难得流露出些属于父亲的烦闷。 施施才没想到谢观昀会想那么多,她快活地将锦盒拆开,绿绮抱着她的外衣,既不知是该为她披上还是将外衣先放置在侧旁。 她右肩的伤处颇有些触目惊心,但施施却全然未留意。 她先净了手,然后轻轻地将书翻开。 她掩住唇,小声惊呼道:“竟然是谢贽的《天明集》——” 青萝也好奇*地看了过来:“谢贽这不是始祖的名讳吗” 陈郡谢氏是世代簪缨的百年望族,其始祖可追溯到三百年前,只是人丁一直不旺,又遭过几次屠戮,唯有他们这一支延续至今。 谢氏今日兴旺靠的也不是祖上的功勋,而是谢观昀的治世之才。 他是天生的财臣,对赋税货殖有着极强的领悟。 现今不说旁系,连本家对这位谢氏始祖的印象都不太深了。 他是史臣,因在乱世著书立作而受到皇帝的亲重,但在为政方面全然比不过后来几位出将入相的先祖,只是有个好声名,官做得也不是十分高。 施施也是在读过他的书后,方才想起谢贽竟是自己的先祖的。 “是。”她的声音里带着些愉快。 绿绮一字一句地念道:“天明集,陈郡谢贽,明历二十三年著……” 谢贽生于天祐年间,病逝于明历末年,他的一生并不长,只经历过两位皇帝的年号,因此别集特意取名为天明集。 不过施施总觉得他是有别的意蕴的,毕竟这位先祖是史家。 “您之前是不是念叨过这本书”绿绮喃喃地问道。 他这本书偶尔会被人提到,不过都是只言片语,现今还没有人辑佚过。 “架子上还放着他的《史缘》呢。”施施点点头,她小心地翻了翻,发觉里面没有残缺更加惊喜。 她露出一个笑容来,“还以为已经散佚了,没想到齐王殿下这里竟然有。” 施施鲜少会表露出自己对什么事物的偏爱,连她爱读杂书的事都没有几人知晓,也就只有身边的几位侍女因常帮她整理书册才稍知晓一些。 李鄢会在她常常出没的殿阁备上新刊的书,却也不知道她更爱古书。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0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