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成想这姑娘竟让皇帝这棵老树开了花—— 先前听闻萧婕妤那处频频传太医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但是皇帝亲自召见的,那些医官也都是皇帝自己的人,纵是他也没法窥探更多。 直到昨夜她又传太医时,风声才渐渐走漏了出来。 她竟是怀了龙胎,还已经有些时日! 但旋即便传来萧婕妤见红的消息,皇帝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殿里,清早便去见了张贤妃,他最宠信的内侍跪在他身前连头都叩烂了,他也没有理会。 太子幼时见多了这样的事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快要做祖父的年纪,皇帝竟还能怒发冲冠为红颜。 他早就过了忧心年幼弟弟会分走父皇宠爱的年岁,他只是觉得荒唐,张贤妃是嫔妃中少有的恬淡处世纵是专宠的时候也从未暗中谮诬过旁人,还暗中帮助他许多,她管理六宫时更是井井有条,谁也挑不出错。 皇帝竟会因一个新宠而这样待她!饶是太子深知父亲薄情,也有些无力。 故此在收到张贤妃传信时,他当机立断就赶了过来,他有预感她不会只给她一人传信,但他绝对是最需要她的信任与保护的人。 皇帝性子心情不定,生气时也就只有张贤妃和李鄢的话听得进去。 太子暗暗想到,也不知那孩子最后留住了没有。 他暗里瞥了李鄢一眼,他依然低着头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心思好像全然不在这殿中,不知飘到了何处。 太子不禁有些恼火,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宫闱中的事哪件是孤立的,这厢皇帝要是一气之下废了张贤妃,赶明兴许就要废了他这个太子,这可是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他怎么还抚着那枚玉扳指不放呢 皇帝又浅酌了杯冷茶,他像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十来岁的时候就有和尚说朕子孙缘浅。”他喃喃地说道,“朕不信。” 太子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有些想笑皇帝何止是不信,他即位后直接将那庙给推了,还在原址上盖了座道观。 看来那孩子八成是没保住。 只是他还没明白皇帝枯坐在这是为什么。 “罢了。”皇帝低沉道,他话音一转,“朕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也不讨你们的嫌了。” 他站起身说道:“早日晏驾也好让你们舒心,这样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 太子当即就跪了下来,他颤声道:“父皇春秋鼎盛,定能长命百岁——” 皇帝没有看他,似是瞧了楚王一眼:“让那姑娘去见她吧,扰了她们姨甥相会,是朕没思虑周全。” 他正要离开,张贤妃却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昔日贤淑清美的面容带着几分病气,那姿态竟有些像那位薨逝多年的谢贵妃。 “你走吧。”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便又走了回去,就像是这短短三个字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皇帝的神情却突然变了,他冷声道:“快传御医。” 他没再多言,匆忙进去了内室,方才一直冷着的神色却有些好转。 被皇帝赶出来后太子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想再和李鄢多说两句,却见他转身就去了偏殿。 李鄢周身都带着冷意,嗓音也凉凉的:“看不懂么他想两全。” “既想要萧氏的孩子,又想要张氏的心。”他的指节屈起,玉扳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说完他便直接离开了。 太子仍有些愣怔,被楚王从身侧撞过时才清醒过来。 楚王嘲讽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兄长的智慧是一纪只能发挥一次吗” 他意有所指,声音压得极低,讽刺的意味却没有丝毫减损,直白又尖锐。 太子当即就变了脸色:“闭嘴。” 李鄢进来的时候,施施仍在偏殿里翻看着一本册子,讲的是荆楚之地的时令,不是她常看的书,倒像是九皇子的遗物。 皇帝在他薨逝后令人将他用过的旧物全部焚毁,避免张贤妃睹物思人,加深疾病。 这书大抵是因为一直闲置在偏殿,方才保存了下来。 九皇子常年卧病在床,连京郊的风景都没有领略过,因此对山河地理颇有些执着,她以前听张贤妃说起过。 施施的长睫垂落,安静地看着手中的册子。 她的面颜柔美,皎白得仿佛是洒上了一层月光,专注起来时更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叫人移不开眼。 许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她的眼下有些青影,只是瞧着就令人生怜。 明明还是个小姑娘。 当殿门掩上后没有宫人说话,施施就知道来人一定是李鄢,也知道事情一定已经顺利解决。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愿给他好脸色。 施施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了” 声音冷冷淡淡的,学着他平日的样子说出,还真有些相类。 李鄢在她身侧落座,他身着白衣,袖上的暗纹似霜花又似鹤羽,蕴着少许清隽的贵气,但更多的是飘然的仙意。 她不想看他的脸,却避不开他的衣袖。 施施不懂他为何匆匆进宫还要选一身这样好看的常服,平日里存心蛊惑她就算了,原来每日都这样用心的吗 她心里闷闷的,总觉得李鄢做什么都是错的,见他又不说话,更是气得直接将书合了起来。 下次她也不说话。 “既然您都过来了,娘娘那边肯定已经无事”她低声说道,“我是来为姨姨侍疾的,就先不打扰您了。” 却不想她刚刚站起,就被李鄢扣住了手腕。 施施跌坐在他的怀里,很是不好意思地想从他的腿上起来,却被李鄢揽在了怀里。 他像是抱孩子一样拥住她,轻轻地枕在她的肩头。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纵然两人有过许多逾礼的举动,李鄢也从未这样过。 施施的身躯瞬时僵住,她听见他在她的耳侧说道:“你不开心,施施。” 她的耳尖滚烫,因为他的唇贴得太近,仿佛下一刻就会吻上来,又好像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好听,让她的心魂都震颤起来。 但最先涌上来的情绪却是难过。 她呢喃着说道:“是啊,我不开心。”
第四十九章 施施阖上杏眸,极轻地回抱了他一下 李鄢的手悄无声息地覆在了她的手上,施施没有挣动,任由他握住手,她的神情有些悲伤,但更多的却是疲惫。 以及她这个年岁不该有的倦怠。 他的指尖冰冷,似霜雪般白皙,仿佛阳光再稍微强烈些,就会化作雾气,又似冬日里的月光,苍白朦胧,遥远得像是在云端。 李鄢和她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的血从来都是冷的,如果不是她强行拽住他的衣袖,他永远不会留意到她。 他们的相遇、相识都是她强求来的,甚至连梦魇中的短暂相遇亦是如此。 他们本来就该是陌生人的。 施施的喉咙有些疼,像是梗塞着什么东西,让她连开口都变得艰难起来。 但她不愿再沉默下去了,她被李鄢拉进了一个吊诡的深渊里,他习惯性的沉默让她也渐渐变得少言起来,明明有些话早就该说清的。 她不能陷得更深了,她又不是玉石,她会溺水的。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您知道吗”施施长舒了一口气,缓声说道,“如果在觉山寺那次我没有遇到您,您或许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禁忌的秘密开口后,压在她身上的那股沉重力量倏然松动了少许。 施施从未想过要将梦魇告知旁人,这太荒诞也太吊诡,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而且也不会有人能帮她些什么。 李鄢抬起头,他的神色倏然有些微变。 他大抵是不爱听这类话的,或许是因为他信些谶纬,不仅自己言辞严谨,身边的人也从不会乱说话。 施施是后来自己猜出来的,她不觉得李鄢是因为礼佛才这样寡言,他性子冷淡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时常克制情绪,连表达的欲望都鲜少有。 好像所有话都要藏在心里,方才万无一失。 他奉行的是诸葛之道,深谙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连情感的表露都是隐晦的。 但她就是想说,就是要说,她不能总被他带着走。 施施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她并不喜欢回忆最初的那段梦魇,只要一想起梦中李越阴冷狠戾的神情,她的手心就会沁出冷汗来,被他盯着时她不再是鲜活的人,而是被觊觎的奇珍。 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她的心间梦魇中的绝望会让她在盛夏天察觉出几分阴寒。 但她的手指只是垂落在膝上,没有收紧,也没有试图去触碰李鄢。 “在那个梦里,我真的成了太孙的侍妾。”施施近乎是用气声说道,“那日他在白云观刻意与我亲近,让旁人看见,日后就用那天的事罗织谣言,令人以为是我倾慕于他。” 她的指尖冰冷,比李鄢的手还要凉一些。 “然后在萧贵妃的宴上,他向我下了药,所有人都觉得是我不顾仪礼。”她微喘着气说道,“那时父亲还未回朝,您在觉山寺静养,我名节已失,只能嫁入东宫。” 李鄢浅色的眸中蕴着些许戾气,被很好地隐匿在睫羽之下 他轻轻地抚上施施的手腕,几乎没用什么力道,像是拈起一段花枝般。 “他将我囚禁在一处宫室中,过了整整两年”她的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又沉浸在了梦魇里,“我每日闻嗅着那浓郁至极的檀香,清醒的时候都鲜少有。”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那样。”施施的眼眸有些湿润。 她眼中的情绪太真切,不像是在描述一个梦,反倒像是在叙述一段往事。 “可是——”施施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皇帝突然驾崩了,太子还未带上冠冕就被架空,整个皇城都是杀戮,到处都是血,护城河的河水都被染成红色,可偏偏连深宫里都无人敢多言说皇帝的死因……” 她的口吻微变,像是在转述旁人的话语。 “我每日听宫人闲言都很紧张。”她的声音很低,像是有些害怕,“我既盼着父亲能前来救我,又怕知悉他亦已经被杀。” 怎么会有人杀得了谢观昀呢做政客做到他那个份儿上,纵是改朝换代也少不了他的相位。 但施施顿了一下她的目光懵懂茫然,像是又变回了梦魇里那个无依无靠、整日担惊受怕的小女孩。 李鄢突然明白了她未尽话语背后的真意,她或许是在怕他—— 是他一手酿成了她梦魇里的修罗地狱。 施施继续说道:“但是我仍是离不开那座宫室,东宫像是有着铁壁,与外间任何一处都相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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