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闻早已在外等候多时,见皇上起身,连忙上前伺候,梳洗完毕迈着小步子跟在赵煜身后朝紫宸殿走去。 刚走出猗兰宫的宫门,赵煜突然停下脚步,低声对身后的方闻吩咐道:“方闻,你速派人去查一查昨日阿虞在慈宁宫与太后都谈了些什么。朕要知道她们之间的每一个细节,不得有任何遗漏。” 方闻闻言,心中微微一凛,连忙应声领命。皇上在宫中最忌惮的莫过于慈宁宫,昭美人如今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自然更不放心。 赵煜眉头微皱,继续说道:“对了,之前玄衣卫不是查出来吴家大房的长子,竟然是三房小叔和大房的寡嫂生下的私生子吗?这件事朕一直记在心里。既然太后和吴婕妤在宫中过得如此悠闲,倒不如让她们有些别的事情做。 朕看她们大房的二少爷倒是个难得拎得清的,又难得是举人出身,虽然只是庶出,倒是比她们吴家那些满脑肠肥,在朝廷里尸位素餐的嫡出公子们要更得用些。他不是一直想要袭爵吗?朕便顺水推舟,帮他一把。” “那送去猗兰宫的玉观音那边……”方闻征询地望着赵煜。 “还是送最好的过去。阿虞性子单纯,她年少而孤,又多年漂泊,长辈对她好上一些,她便牢牢将旁人的恩情记在心中。不过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这识人辨人的能力,她有的是时间满满体会。如今她孕中辛苦,朕怎能忍心让她再为琐事忧心,为人情冷暖而烦恼?” “是,奴才明白了,皇上放心。”方闻低头应是,心中咋舌。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有宠妃,但没见哪个先帝和自家皇上一样,恨不得帮昭美人将万事万物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 猗兰宫中,虞韶睡了个饱。才用完早膳,蒋牧霜和紫宸殿送观音的人前后脚都到了,虞韶便拉着蒋牧霜一块儿挑选起来。 蒋牧霜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一件一件看得认真,赞叹道:“早就听闻云南盛产优质玉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瞧瞧这温润的成色,再看看这精湛的雕工,简直是浑然天成,我看着样样都好!” “从前,我和兄长们在漠北征战时,也曾收缴过那些漠北部落王爷、大汗们的珍藏。但说实话,和宫中的这些贡品比起来,那些漠北的珍宝就显得逊色多了。漠北人虽然金银珠宝众多,但纯度不高,样式也不够精巧。即使带回京献给皇上,户部转手卖出去也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多剿几匹汗血宝马回来配……” “咳咳咳!”话音未落,虞韶便轻轻咳嗽了几声,用帕子掩着嘴,眼神中带着几分警告与提醒。她低声对蒋牧霜说道:“宫人们还在旁边呢,咱们说点别的吧。” 蒋牧霜尴尬地捏捏手指,这才注意到自己无意之中,又说了些在漠北习以为常,但是对于京城的女眷们来说过分开放的话。一旁站着的杏儿,也使眼色示意她注意言辞,那模样几乎要把自己弄成个斜眼了。 虞韶也加快了挑选的速度,不多时就选中了一尊羊脂玉的塑像,质地温润,堪称珍品。 紫宸殿的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抱着选中的玉观音缓缓退下,随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蒋牧霜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她转头看向虞韶,好奇地问道:“我刚才瞧着那件翡翠拈花的造像,无论是色泽还是雕工,都显得尤为精致,你方才也盯着它看了许久。我还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一件作为送给太后的寿礼呢。” 虞韶笑笑却不搭话,她又不是真心想要给太后送什么寿礼,只不过是拿捏个由头既能试探皇上的心意,又能借帝王之力为自己多一份保障罢了。那样好的翡翠观音,预期送给太后让她转手赠给承恩公府那些纨绔恶少,还不如放在紫宸殿的小库房中呢。 正说着,林之焕拎着药箱进来给虞韶请安。蒋牧霜当即不再计较选寿礼的事情,冲着虞韶眨眨眼睛。 虞韶轻轻含笑点头,朱唇微启,作口型无声道:“拜托姐姐了。” 林之焕低着头,入目只有女子精致的裙摆,自然也没看见二人之间的一番眉眼官司。 他习以为常地给虞韶把脉,而蒋牧霜也正如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闲不住要与林之焕搭话:“林大夫,你之前说年少时曾经在江南行医许多年,那你有没有去过浔阳呀?阿虞的家乡就在那里呢,她和我说那儿有荷叶田田,小桥流水,还有一种极清香的野草,用来做菜却最是美味。可惜阿虞离开家乡的时候太小,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我从小就在漠北长大,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了,对南方最是好奇,不知道这些林大夫有没有见识过?” “浔阳。”林之焕叠起巾帕的手微顿,旋即声音也低落下去,“微臣行医时的确去过,不过,当时微臣去的时候,正逢几年前南方几年一遇的水灾,浔阳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微臣满目都是哀鸿遍野的病人,整日忙着治病救人,倒是没有机会一睹江南的美景。” “原来那个时候,林太医也在浔阳……” 林之焕眼睁睁看着一滴泪珠落在自己眼前的地毯上,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晶莹。“小主,您……” 蒋牧霜也急了,连忙用袖子给虞韶擦眼泪,“阿虞,你怎么还哭了?”咱们之前商量的可没有这一出啊! 虞韶用帕子按着发红的眼角,却努力挤出安抚的笑容,“让林太医见笑了,当年浔阳水灾,我和家人失散……后来又来到京城。想起旧事,有些伤心罢了。林太医说不定当年还在江南救过我的亲人呢,如今又护我孕中平安,是我该好生道谢才是。”
第39章 “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天经地义之责任,小主如此抬举微臣,微臣心中实在惶恐,愧不敢当此赞誉。”林之焕微微垂首,坐姿与跪姿之间,君臣礼数分明,这本是为了彰显上位者的尊贵与威严,而此刻,却也让虞韶难以窥见林之焕的真实情绪与反应。 “小主当前身怀龙裔,更是万金之躯,情绪的大起大落实为不宜。微臣稍后便精心拟制一份药膳方子,帮助小主平心静气,舒缓思绪,确保龙胎安稳。” 林之焕顿了顿,又道:“至于浔阳水灾之旧事,虽已时隔多年,相关户籍资料亦多有散佚,但小主若心中仍有挂念,不妨派遣可靠之人前往江南一带查探,或许能有些收获。至于微臣,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不过是一介微薄医者,恐怕并无能力为小主分忧。” 果然,林之焕还是那样谨慎,虞韶不过是随意落下一手棋,并不急于一时。只擦干眼角的泪珠,对着林之焕带着歉意道:“今日因提及过往之事,情绪失控,在林太医面前失态,实在抱歉。” “娘娘言重了。” 林之焕诊完脉,虞韶也没有将人多留,依旧着钱明恭恭敬敬地将人送了出去。 小药童背着沉甸甸的药箱,紧跟在林之焕身后,见他眉头紧锁,不禁好奇地问道:“师父,徒儿观昭美人的脉象平和,与往日无异,为何您却面露忧色,似有难解之惑?” 林之焕轻轻摇头,解释道:“我之忧,并非源于昭美人的脉象本身,只是……只是想着昨日看过的一页医术,在琢磨问题罢了。” 小药童点点头,不疑有他,自家少爷从小就是个医痴,谁人不知? 林之焕心中却隐隐不安,和一眼就能看透的蒋牧霜不同,昭贵人虞韶外表温婉无害,但那双清澈却深邃的眼眸,如同被薄雾笼罩的湖面,让人难以窥其真实想法。今日她突然提及浔阳水灾的旧事,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昭贵人又想让自己做些什么?是想要借江南旧事,和自己这个太医拉近关系,好从自己手*中套出些药物吗?砒霜,朱砂,红花,这是后宫内宅斗争之中最常见的几种罪魁祸首,但是除此之外,若想要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健康上出些“问题”却有的是法子。 只是,后宫斗争,真的会是昭美人最终的目的吗? 林之焕摇摇头,罢了多思无益,只要自己能坚守底线,无论昭美人说什么都不答应就是了。 猗兰宫中 林之焕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宫门之外,蒋牧霜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虞韶的手,急匆匆地步入内室。她迅速找了个由头,将屋内的宫人一一打发出去,确保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随后,蒋牧霜以食指沾取茶水,在桌面上迅速书写,字迹略显凌乱:“当年在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虞韶轻轻按住蒋牧霜那因急切而微微颤抖的手腕,眼中满是歉意与无奈。她深吸一口气:“蒋姐姐,真的很抱歉,今日之事,是我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 蒋牧霜压低了声音,语速快而急切,带着一丝责备,却也难掩心中的关切:“这么说来,你之前跟我提起的,想要去江南寻找护肤养颜的药物,却又不好直接向林太医开口,不过是权宜之计,哄我开心罢了?” 虞韶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对不起……” “利用不利用的事情,咱们日后再慢慢清算。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会轻易胡闹,或是无缘无故欺骗我的人。但你必须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你要打听当年江南的事情?你若是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呢?” “姐姐!”虞韶握紧了蒋牧霜的手腕,“这件事情只是我个人的私事,与姐姐无关。姐姐何必……” “但是我们是朋友啊。”蒋牧霜打断了虞韶的话,从来比男子更潇洒刚毅的人,此刻眼眶都微微红了,“虞韶,你我是朋友,不是吗?朋友之间,本就该相互扶持,共度难关。你不是不需要帮忙,而是担心会连累到我,对不对?” 虞韶刚要反驳,蒋牧霜又是一连串的提问: “你要查的事情,会影响天下的江山社稷吗?” “自然不会,只不过是一家一姓氏的私事……” “那事情的查与不查,会影响浔阳百姓的生活吗?” “不会,只是……” “阿虞,你要查的事情,是不是你早就打定了主意,此生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探究真相?” 这次,虞韶却沉默着没有答话。 “既然与人无害,于己有利,又是你一直以来的执念,我怎么能不帮你?” “宫中的风气,向来是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以往,仗着爹爹和哥哥们在朝中的地位,内务府和尚宫局即便不敢明目张胆地苛待我,但在那些细微之处,疏忽却成了寻常。比如,送来的果子总不那么新鲜,或是将花色稍逊的布料留给广明宫,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你或许不知道,我入宫病了三个月之后,宫中甚至出了偷窃财物的太监,大半的宫女太监,表面上虽不敢有所表露,但私下里,他们早已暗暗地给其他的妃嫔主子们送上银两,只盼能寻得更好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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