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仪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案上的玉雕花朵,仿佛没有看到钱晓晓的窘迫,语气却愈发冰冷,“怎么,你是在做梦,想着靠着从虞韶手中夺得宠爱,然后为你爹爹求情不成?宫中的人都知道皇上宠爱虞韶,可你偏偏要逆着这股风势,真当自己有通天的本事?” 钱晓晓的眼神闪烁着,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怯怯地躲开了周昭仪似笑非笑的目光,手指在袖口下不安地搅动着。 “听我一句劝,皇上不是个爱株连的人。如今你既然入了宫,好不容易摆脱了家中的连累,便该想着怎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而不是再去牵扯那些陈年旧事。难道你真要去虞韶面前招摇,让她记起你这个仇家的身份?到时候,皇上若动了治罪的念头,你可还保得住这条命?” 钱晓晓听到这话,脸色一阵青白交替,低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愁和不甘:“可……那到底是我家中的父亲和哥哥,是我的至亲…… “至亲?”周昭仪冷笑一声,“我看你当初在宫中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你那父亲和哥哥可没想着怎么帮衬你。既没有托人递些银钱进宫让你傍身,也没想着寻个门路替你争一争靠山。你受的那些冷眼和委屈,他们可曾心疼过你? 如今倒好,他们自己落了难,竟然想起宫中还有个女儿、有个妹妹。而你呢?还掏心*掏肺地想着他们,处处为他们忧心,傻不傻呀? 皇上最厌恶的就是朝臣勾连后宫,搅得前朝与后宫不清不楚。你若真为了你家那两位跑去求情,只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看着钱晓晓眼眶红红的模样,周昭仪摇摇头,“明日太后和吴婕妤就要离宫前往五台山了,宫中众人都要去相送。你且看着她们,再好好想想吧。” 钱晓晓转身离去,脚步虚浮地走了。 贴身伺候的女官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手中捧着一盏新沏的热茶,恭敬地放在周昭仪面前,抬头轻声笑道:“娘娘心善,对着钱小主这样愚笨之人,竟还这般用心提点,真是让奴婢都觉得不值。” 周昭仪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往日以华贵凌厉著称的她,此刻眉眼间竟浮现出几分难得的温柔神态。她将手中的玉花随意放在几案上,眸光低垂,淡淡说道:“我不过是想到了从前的自己,有些感伤罢了。谁年轻的时候不是个傻的呢?” 轻叹一声后,她抬起头,对身边的女官吩咐道:“给家中回信吧。如今皇上行事愈发果决,不是能容忍臣子在后宫中安插势力的君主。二妹颇有才情,又性子清高,与这宫里的浑浊格格不入。 若父亲还有一二分慈心,不如替她择一门的好夫君,平平静静地过一生,又何必让她步我的后尘,进宫来枉费一段韶华?” 女官沉默一瞬,轻轻上前一步,双手温柔地搭在周昭仪的肩上,轻声安慰道:“娘娘别伤心,还有奴婢陪着您呢。无论什么事,奴婢都会一直在您身边。” 周昭仪勾勾唇角,她低头翻开手边案几上的账册,修长的指尖随意地在几行文字间点过,语气轻松而带着一丝自嘲:“我有什么好伤心的?皇上刚封了我做德妃,咱们的月例银子可是又要涨了呢。 虞韶虽说现在是后宫之首,可她也不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就算不喜欢我,还不是依旧让我分管着近一半的公务?这后宫里的事,她分得开轻重,也知道谁能替她分忧。 我呢,也不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我若成了谁家儿媳妇,只怕光是婆婆天天给我送的那些坐胎药,都够我喝一壶的了。知足常乐呀。 ------- 半个月之后,吴登因罪行累累,罪证确凿,被判处腰斩之刑,引得百姓拍手称快。 虞韶此时身孕已近九个月,行动不便,腹中胎儿愈发活跃,她时常觉得累得很。心中只想着能将恶人绳之以法,便已十分意足,没什么兴趣再去看那样鲜血淋漓的场景。 方葳蕤却兴致勃勃,主动请缨去菜市口监刑,“娘娘,这种事我最擅长了。我去帮您当个监督官,以防吴家狗急跳墙,再来个狸猫换太子。” 虞韶倚在软榻上,手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笑着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由你去了吧。不过如今吴家主支旁支加起来六百多人,全都蹲在天牢里等着发往岭南流放。还有谁能有这本事,替吴登找条生路? 吴登处斩的第二天,慈宁宫太后便递上了一封罪己折。折子中言辞恳切,说自己身为太后,理应为天下女子表率,但却未能严格约束家中子弟,致使吴家犯下累累恶行,实在有负先帝遗愿。她自陈愧疚,自愿离开宫廷,前往皇陵为先帝祈福,替吴家赎罪。 这封折子传开后,满朝上下皆赞太后识大体、顾大局,但虞韶可不觉得这是太后心甘情愿的想法。 晚上,赵煜果然揣着那份罪己折回了虞韶的房中。他笑着走上前,将折子从袖口里抽出来,递给她:“知道你好奇,朕特地把折子带回来了,看看?” 虞韶接过折子,摊开细细看着。她的目光扫过那娟秀的字体,眉头微微皱起,叹了口气:“果然是吴凝月写的。”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虽然吴家罪有应得,可是家中这些女眷却是无辜的。” 赵煜在虞韶身旁坐下,动作温柔地替她拨开耳边的一缕碎发,那双深邃的凤眸中透着一丝难掩的无奈:“昭昭,纵然吴凝月本人没有直接参与那些恶事,可是这些年来,她享受着吴家为她堆积起来的荣华富贵,那些钟鸣鼎食的日子,何尝不是用民间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换来的?” 朕已经亲自与她说了,只要她伺候太后直到离世,朕便不会赶尽杀绝。等到时候,朕可以放她去边关流放地,与她的家人团聚。”
第81章 太后要去五台山修行,后宫众妃嫔都来相送。这趟五台山之行,名为修行,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纵然权势赫赫如太后,吴家一朝树倒猢狲散,也只能远离中枢,避开朝堂风波,再无从左右后宫大局。 初冬的寒风轻拂过宫墙,树枝上几片残叶摇摇欲坠。虞韶身着一袭深红色狐裘披风,领口镶着一圈柔软的白毛,衬得她愈发雍容端庄。 就在几个月前的盛夏,她还不过是后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主。太后当时坐在高高的主位上,语气淡漠却又刻意带着一丝“恩宠”的姿态,施舍般地让虞韶先选一处避暑的院落。 几个月过去,物是人非。如今,她成为后宫之首的宸妃,带领着众多低位妃嫔们前来送行。 太后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那曾经端庄笔直的脊背,如今竟微微佝偻。她的华服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朴素的深蓝色衣裙,面料虽然依旧上乘,但裁剪和纹饰却简单低调,再没有昔日那般张扬。她鬓边的发丝,也添了不少花白,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目。 虞韶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地看着太后的身影,她敛下心中些许唏嘘,却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一丝怜悯之情。 这个女人,虽然身为太后,执掌后宫,却从未将自己的权势用在真正有益于江山社稷的事情上。 她纵容吴家的纨绔子弟,任由他们在地方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她包庇吴家的罪行,陷害忠臣良将,让那些罪孽深重的人逍遥法外。 更几次三番想要对自己和孩子不利。就连赵煜的亲生母亲,都是倒在了太后的心狠手辣之下。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不过是因果循环,自作自受罢了。 虞韶的目光悠然地投向宫中西北角,那高耸的凤阁楼阙在午后的阳光下笼罩着一层金黄的光辉。远远望去,隐约可见一群宫人簇拥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赵煜被太后收养的时候也不过垂髫之年,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太后大约是他失去生母之后唯一能依靠的亲人。或许也曾带着一份孩童的天真与依恋,将太后当作母亲般看待吧。可一次次的试探与算计甚至是加害,终究吧还是化成了仇怨。 竹影扶着虞韶的手,小声提醒道:“娘娘,是时候和太后告别了。” 虞韶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袖,缓缓上前一步,面对太后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温婉柔和,透着一种不卑不亢的端庄:“臣妾恭送太后娘娘。 此番离宫,祈愿太后娘娘一路安康,五台山上风景秀丽,清净祥和,望太后娘娘也别网了珍重自身。 往事如烟,既已散去,太后娘娘莫要过于挂怀吴家的旧事。罪臣已伏诛,皇上励精图治,社稷重归太平,这正是苍生之幸,也是上天庇佑。太后娘娘若能放下执念,才是幸事。” 太后端坐在软轿之中,身披厚重的玄狐披风,神色端肃,紧蹙的眉间,却无论如何掩不住一丝凄凉与落寞。风从帘外吹入,带着些许寒意,也将她的心冷得愈发透彻。 她恨虞韶,恨得牙痒,恨得恨不能将那张温婉无害的笑脸撕碎。是虞韶,步步为营地拆散了吴家百年的基业,将她赖以为傲的家族打入深渊。她更恨赵煜,那个自己一手扶持着坐上皇位长大的养子,竟为了一个女人对她如此绝情,将她逼至今日这步田地。 她想怒斥,更想让这个女人从此消失在世间,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痴心妄想。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掌控后宫的太后,她已经被剥夺了权势,只能在这软轿之中,屈辱地前往五台山,去过那长伴青灯古佛的余生。 吴家覆灭的噩耗,这些日子的种种煎熬,将她最后一丝活力都压榨殆尽。她闭上眼,倚在轿中的软垫上,却发现自己连发脾气的精力都已经没有了。 太后的目光在虞韶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复杂,似乎藏着怨恨、不甘,又夹杂着一丝冷漠与疲惫。 她随即移开视线,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玄狐披风,语气淡淡地说道:“宸妃劳心,特意带着众人前来相送,本宫心领了。以后宫中诸事,望你多费心思。这一宫之主的位置可不好坐,水深火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只盼着你够聪慧,不要登高跌重,辜负皇上的抬爱,也不要让宫中人看了笑话。” 一旁的松声只能紧紧抿着唇,心中暗自不平,这太后,就算离宫,还非得用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来给小主添堵。 若不是她仗着皇上养母的名头,此时早就该和吴家其他罪人一同流放三千里,又哪里会有五台山那般清净的好日子过?这会儿还能站在这里冷嘲热讽,简直可恨! 虞韶却神色如常,似未曾听出太后的讥讽一般:“太后娘娘教诲之言,臣妾铭记于心。既然皇上信任,臣妾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的厚爱,更不敢让太后娘娘失望。臣妾会竭力守好这宫中的规矩,让一切井然有序。往后,也绝不会让这些俗世琐事扰了太后娘娘的清修。” 太后眼神微动,似乎被这句话刺得有些不快,却又无法反驳,只能冷冷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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