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一丝都不肯示弱。 无惧无畏,才能在自焚己身之时,毫不留恋。 “你们修仙之人,真是让人恶心。”他仍仰头注视菩兰悠,嫌恶写在他脸上,却依然挡不住他逐渐灰白的脸色。 狡诈伪善,令人作呕。 菩兰悠闻言蹙眉,“我和他们不一样。” 人性丑陋之处比起妖来更加可怖,贺兰阙似乎笑了下,仰起头看她,眼底红色潋滟,光润的让菩兰悠忍不住错开目光。 “哪里不一样?”他嘴角翘起,嘲讽满满。 “我比他们美。”菩兰悠忽然又跳下雪坑,走到贺兰阙面前,似乎是想让他看清自己的脸,非要跟他确认一下,“你看看?我是不是比他们好看?” “……” 有病吧。 菩兰悠见他脸色铁青闭了嘴,舒心地笑了,不再逗他,少女伸出手,掌心萤蝶飞出,随后她握住少年枯瘦的胳膊,缓缓将修复的力量渡进他体内。 贺兰阙一僵。 她在用术法,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金绿色光芒,将昏暗的雪洞内照成一方暖橙色。 妖体不受控制地贪婪吸吮着甘霖,身体内大大小小的暗伤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迅速修复愈合,贺兰阙不受控制地向她的方向靠。 菩兰悠一愣,后退一步,谨慎地只捏了他衣服一角,她在尽可能地避免接触到贺兰阙的身体。 察觉到菩兰悠的动作,少年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阴沉,眼底如同蕴藏着恶毒嗜人的诅咒。 什么灵愈术,什么善良的仙子,不过是仙门中伪善恶心的一种,她对身为妖物的自己避之不及,骨子里的憎恶做不得伪。 尽是丑恶之辈。 察觉到他体内气息暴动,菩兰悠蹙眉轻斥,“静心!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这一身沉疴痼疾不是一两次能治好的,菩兰悠只能先草草整理个大概,她还是用那根手指在贺兰阙的手臂上源源不断输送灵力,口中嫌弃道:“脏死了,你身上都是土。” 还有结成块的血,此时正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 “……?” 灵力温热又舒缓,像一条绵柔的锦布包裹着他。 贺兰阙看向少女巴掌大的脸。 嫌弃是真的,为他疗伤也是真的。 而且……她的嫌弃……好像并不是因为自己是妖物…… 她是真觉得自己太脏了。 贺兰阙偏了偏头,菩兰悠身上特有的温和气息破天荒的让他嗓音低了下来,带了些疼痛后的疲惫,淡淡开口,“你为什么救我?”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 “积德行善,多做好事总不会错。”雪光将她的脸映出温润的亮,她半调笑半认真地道:“希望将来有一天,若有人性命系于你一人之时,还望你能伸出援手,救人于危难。” 贺兰阙垂眸,眼里那股嘲讽淡了下去,他不带任何情绪时,眼睛纯粹的和普通少年没什么两样。 “你认为我能舍己救人?”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的玩味压都压不住,原本恹恹的一张脸竟带了些血色。 这世间对他从来都是恶意凄苦,这女子却让他有朝一日舍己救人,简直荒唐。 菩兰悠被晃了一瞬,装作没听出他话中嘲讽,表示相信他的能力,“你是神妖血脉,必要之时,自然比其他人更有能力救人。” 虽然她没指望着贺兰阙有一天能救人,她只盼望着他能当个正常人,在他发疯想要炸翻全世界之前,稍微冷静冷静。 风雪停了,圆月升空,子时将至。 贺兰阙随口说,“行啊。” 冷月之下,远处仿如自亘古传出的钟声悠悠传来,菩兰悠蓦然抬头,在黑暗中寻找那双刺骨的冷眼,“你答应了?” 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少年看向她,默不作声。 不过一瞬,菩兰悠便知道这人在耍她。 菩兰悠和一双充满讥笑的眼睛对视,像是有千百个恶毒小人儿在贺兰阙眼底齐齐抬头,用充满恶意的目光嘲讽着她的话,他向前走几步,菩兰悠被迫向后退,一双眼却不服输地始终看向贺兰阙,少年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如今慢条斯理地向她施压,即便是身受重伤,上古之力的压迫仍然不可小觑,贺兰阙似笑非笑,等着菩兰悠开口求饶。 然而她没有。 菩兰悠挑眉,“吓不死我吧,是不是很气?” “……” 一双眼圆而明亮,冰珠子似的明润。 雪壁迎着月光,她衣裙颜色浅,整个人被映的暖亮,像会发光似的。 贺兰阙抿唇,皱着眉头不语。 “……” 灵愈术毫无杀招,也能化解大部分杀招。 贺兰阙如今身受重伤,便是他有力气向她释放出上古威压,还得多倚靠自己给他输的灵力呢。 少女收回给他治伤的手,眼看着对方因为她的动作而踉跄几步靠在墙壁上,菩兰悠再次和那双冷漠的眼睛对视,强忍着忽视他眼底的冷意道:“我走了,你好好疗伤,明日我寻你有事。” 不等他反应,说完最后一句,菩兰悠动作利索地出了雪坑,她像个会发光的灯笼似的,刚出去时空气里还留着未散的金色荧光,没过一会便渐渐消散。 只剩一地月光。 贺兰阙听到她在忧愁地地对庄绍坤说不要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她如今正是闭关之时,若是被山主知道了定是要责罚她的,她如同一个害怕被父亲责怪的小女儿家姿态,庄绍坤本来不想答应,可以想到今日之事皆由他而起,竟然害死了两名弟子,此刻也后怕起来,只得艰难点头,“师妹放心,我知晓其中利害。” 菩兰悠见此总算松了口气,她给庄绍坤留下治疗腿伤的药,又走到不远处那两名弟子身边,她看了眼两人惨状,默然片刻。 本不想管的,这两人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可一想到贺兰阙因此多造杀业......菩兰悠抬手,将两人漂浮在半空中的灵魄收进锦绣囊内,打算等下山再亲手放入忘川,希望这二人怨气能少些。 真是操碎了心呐。 贺兰阙不知菩兰悠心中想法。 他在太阿山无住所,赶回来也不过是找卿道定要咒术的解药,如今伤势被菩兰悠稳定下来,他索性靠坐在雪洞地下,不急着出来了。 苍白的月亮孤吊在天空上,贺兰阙抬头只能窥见它露出的一角莹白。 除此,再无其他。 第03章 贺兰阙(3) 翌日,太阿山,明德楼内。 细腻厚重的檀木香正缓缓从铜鼎内飘出,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老者立于桌案旁,他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方正脸,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掌中卷轴上密密麻麻的禀示,神色凝重。 “轩辕台发来求助信,言道半月前栖霞镇突发洪水,一夜之间淹没了整个村子,竟无一人生还。” 如今天下分为四洲二水,太阿山与轩辕台同处四洲之一的沧州,沧州气候多变,少水而多山林,如今轩辕台却因水患而求助,想必其中定有妖物作祟。 轩辕台修傀儡术,可傀儡在水里很难施展,独门秘术不能用,能力便少了一大半,天下宗门除魔卫道本为一体,如今有难,向就近的太阿山求助也属正常。 菩兰悠一大早就在师父殿内听他说教,什么擅自从轩辕台跑回来就算了,什么闭关也三心二意的往外跑,一上午过去,菩兰悠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才终于听到一件大事。 她坐在桌案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外头的阳光透过窗子,打在茶杯袅袅升起的雾上,“师父怀疑是什么妖?” “还未确定。”卿道定沉声道:“若只是寻常妖物倒也无所为惧,只是能将一整个村子淹没,轩辕台也无可奈何,不像是寻常妖物能完成的,想必是有神器的帮助。” 这些年各派使劲浑身解数的杀妖,不管什么灵怪妖魔,都逃不出这海一样的天罗地网,如今四洲妖物数量远不如上古时期,能有这样妖力的妖怪也着实不多。 菩兰悠也想不出什么头绪,若说这神器,四洲二水上更是没有几个,毕竟古神已经陨落地寥寥无几,若真有,那定是要寻回以免被妖物所用,危害人间。 “弟子去看看。”菩兰悠托着下巴,见师父望向自己,又歪头嬉笑着给自己加码,“弟子在轩辕台呆过三年,也算有些了解,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历练,说不定能突破灵愈术九重。” 她的灵愈术离第九重一直差一个契机,不然卿道定也不会让她去轩辕台呆了三年,最近才返山。 传闻轩辕台多秘术,可惜对她的修为并无增益,白白浪费三年时间。 最后一句,成功让卿道定闭了嘴,菩兰悠一直是他最不放心的弟子,只因她的术法自保能力弱,除非灵愈术精修道第九重,只因第九重的灵愈术相当于修习者的第二条命,生死关头时可以保命。 可栖霞镇情况未知,卿道定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让你几位师兄陪你同去。” 太阿山弟子下山历练皆是单独行动,很少有成帮结对的时候,可菩兰悠不同,她的灵愈术佛性太强,无法对别人造成致命伤害,独自一人前往栖霞镇,实在是太危险。 “师兄?”菩兰悠笑着提醒,摆摆手拒绝的干脆极了,“几位功法高强的师兄如今都历练未归,山上只剩下了绍坤师兄。”沉默一瞬,菩兰悠给自己添了茶,漫不经心道:“绍坤师兄师承师父淬火道,此次妖物古怪,善用水术,怕是淬火道伤不了它。” 况且刚见识过庄绍坤对贺兰阙的行径,菩兰悠不太愿意搭理此人。 话虽如此说,可山上确实没有能陪菩兰悠一同下山历练的合适人选。 菩兰悠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茶杯盖,卿道定喜茶,这是她幼时拿了陶土自己做着玩的,还有模有样地配了一整套茶具送给了师父,老头嘴上说她眼光差挑的不好,没想到十来年一直在用。 见老者沉思不语,皱着的眉头都快拧成川了,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担忧,菩兰悠心软了软,贴心地提议,“要不,让贺兰阙陪我去吧。” 之前也有弟子下山除妖,却被对方缠上,好不容易脱险回到太阿山,又点名让贺兰阙陪他再次下山除妖,毕竟弟子再强也是肉体凡胎,哪有贺兰阙这种死不掉,战斗力又强的妖怪好用。 若说降妖的能力,贺兰阙确实是合适人选,可他的身份…… 卿道定沉声道:“他乃大妖血脉,这些年来我用咒术控制他为太阿山所用,可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卿道定觉得此事不妥,“不如为师陪你去。” “师父您别开玩笑了。”茶盏被她搁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菩兰悠站起身来走到老者身边,“您放心,大不了,您给我准备点防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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