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金创药,我给你上点?”她摇了摇手里的白瓷瓶,试探道。 殷徊抿唇,眼底防备未退,定定看着她。 假意对他好,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不说话,云琇以为默认,忽视他抬起手臂阻挡的动作,云琇一把扯开他破烂的衣襟,而后紧皱眉头。 伤。 刀伤,鞭伤,甚至还有不知道被什么动物咬开的伤。 经年的伤口一层覆盖一层,肌理还未得长好,在他胸前翻开无数道两指宽的血口,应该是被喂过止血药,所以他没有流血而死。 也仅是,没有死而已。 云琇用食指挖出药膏,然后指腹沾上少年伤痕累累的皮肤。 殷徊浑身紧绷之时,听那似乎有些别扭的女声说:“别怕,我会轻一点。” 第42章 殷徊(7) “别怕, 我会轻一点。” 她说完,随即不自在地眨眼,正好落进少年防备探究的视线里。 云琇独来独往, 也无甚朋友,更没人会像鬼魅殷徊那般对她有强烈的依赖和占有, 除了功业谱, 她对一切都淡淡的。 所以尽管刻意放柔声线,此刻清冷的音色里仍然夹杂着一丝别扭。 为了给殷徊胸前的伤口涂药,云琇离得他更近, 呼吸洒在他冰凉的皮肤上,激起温热的颤栗。 少年黑羽般的睫毛垂下,在冷白的脸上投下淡淡淡阴影, 鼻梁上一道血痂刺目, 半阖的眼中满是麻木。 殷徊没躲开云琇为他上药的手。 “今日我问你是否想出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 指尖擦过苍白皮肤, 染上晕开的殷红, 殷徊靠在墙边,被云琇拉开的衣襟前, 是她低垂的眉眼。 殷徊闻言,因疼痛而失焦的瞳孔微微转动,疲惫道:“你不是第一个,和我说这样话的人。” 鼻息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上药的手一顿, 云琇抬眼瞅他:“然后呢?” “说放我走, 最后再告诉我, 这都是骗我的。”殷徊注视她半晌,继而道:“可能我那副样子的确很可笑, 他们都会笑的很开心。” “你也觉得很好玩,也想试一试,对吗?” 云琇:“……” “我没骗你。” 一瓶药膏见底,也只不过将他胸前的伤口涂了一半,云琇抬手,擦过他下颌凝固的黑血,然后望进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里:“我会带你出去的。” 殷徊唇边动了动,连表情都懒得挤出一个。 这次又是什么捉弄他的方法?先送饭上药这般让他放低戒备,等到他又一次相信时,再给他一鞭子说他异想天开? 殷徊抬起左手合上自己衣襟,往后退了退。 见他行状,云琇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他做鬼的时候粘着自己,做人的时候反而退避了。 …… 还欲再反驳几句,不想此时门外传来交谈声,随着外面的人脚步渐近,殷徊呼吸局促,面色慢慢僵硬,骤然抬眼望向门外。 这代表着,这次他又要被灌下不知道是什么熬制成的药,带来足可以噬骨催髓的痛。 云琇皱眉,动作利索地将药瓶收起来,又草草将殷徊胸前衣服整理好,留下一句“等我一下”,而后起身出门。 …… 门板开合,两道女声传来。 “那就劳烦云琇姑娘了。” “无碍。” 脚步声渐远,云琇去而复返,再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碗散发着苦涩气息的液体。 光是用手端着,云琇都被这股味道冲的直皱眉,方才从那送药的手里接过药碗,对方忙不迭走了,可见也是知晓这碗里是什么东西的。 “殷徊?” 云琇走回他身边,撩开对方垂下的干枯发丝,拍了拍他的脸。 “嗯。” 思绪混乱的少年低低应了一声,盯着被云琇随手搁置一旁的药碗。 原来是这样么。 给他治伤,再灌下毒药,欣赏他求生求死皆不能自主的绝望。 殷徊目光淬冷,沉沉看向云琇。 全身肌肉绷紧,呼吸变得粗重,殷徊无力地往后蹭了一步的距离。 铁链哗啦啦的响,云琇一愣,左手按住殷徊乱蹬蹭的脚腕,右手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殷徊别出声。 被那手心温度烫到,殷徊一僵。 静默些许,他安静下来,脚腕不自觉地动了动。 云琇适时松手。 殷徊头顶上方是一扇半阖的窗,云琇起身轻轻推开,窗外,被薄雾滤淡的月光格外晦暗。 云琇左右看看,没人。 她毫不犹豫地将碗中液体倒进了窗外那片荒草地里,而后轻手轻脚地合上窗板。 碎灰漂浮,房内光影沉闷晦暗,彼此呼吸可闻。 做完这一切,云琇淡定地后退一步,低头和殷徊怔愣的目光对上。 无风的夜,只有愈加猛烈的心跳声,在心腔内蓬出浓稠的血,温热送到四肢百骸。 察觉到她并无灌药的意图,殷徊错开视线,轻喘几息,泄力一般栽靠于墙壁处。 云琇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异样。 “以为我要给你灌药?” 云琇把碗扣过来,示意殷徊瞧:“已经倒干净了。” “……”殷徊仍然狐疑地看她。 云琇缓缓道:“你的伤太多,我今天拿的药不够,明天我再取一些新的来。” 她一边说,一边从角落拖出个凳子来摆在殷徊身边,扫了扫灰后坐在上面。 当丫鬟也不好过,每天还要干活,云琇每日都累得腰酸背痛。 云琇今天打探过,殷家大公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接近弥留之际,殷徊作为试药人,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折磨。 这幻境到底何时结束? “你为什么帮我。” 殷徊抬手擦了擦被血糊住的眼睛,偏头认真看着云琇。 一副很陌生的面孔,模样清冷,一双眼里虽没有恶意,但也不像是会随意发善心的那种。 …… 云琇指尖抚过殷徊胸前的血痕,刚刚涂上去的白色药膏现在化成透明色:“大概,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朋友。” 缘是这样。 殷徊放下些许防备,又问:“你的朋友,什么样?” “我的朋友……”云琇宕机片刻,而后回答:“我的朋友……是个爱哭鬼。” 和眼前的人差别很大。 唯一相同的是…… 云琇低头,看到少年不知何时攥着自己的衣袖,那块布料被他无意识地揉弄,此刻皱巴巴一团。 求助于人时,殷徊会示弱讨好,露出这般驯顺的模样。 这一点,和鬼魅时候的他倒是相像。 …… 爱哭么。 殷徊闻言注视云琇半晌,盯着她提起那个朋友时弯起的唇畔,反驳道:“那我们不太像。” 他不爱哭的。 云琇:…… …… —— 云琇隔日来时,殷徊正昏睡着。 搁下粥菜药膏,云琇走近那道紧缩在柜子后方的人影。 她进来这么久,竟然还没听到铁链声。 不对劲。 云琇在殷徊面前蹲下,少年面色潮红,脏乱的发裹了满脸。 他周围氤氲一片水渍。 应是有人觉得他太脏了,拖着殷徊去洗过澡,然而衣服还是那一套衣服,头发也是湿的,被夏夜的地砖一冰,放了几个时辰便又发热生病。 云琇用手拨开他湿漉漉的发丝:“殷徊?” “……”蔫蔫的人勉强睁眼,见是她,眼底防备褪了些许,仍然没有力气说话。 云琇思忖片刻,起身走出房门。 殷徊张了张嘴,看到离开的女子背影,半晌也未出声。 一刻钟后,云琇抱着被褥回来。 如今正是夏日,库房内冬天的棉被有很多,云琇抱了两床过来,没管殷徊疑惑的目光,而是在他身边铺了张铺盖,末了在上面拍了拍,然后使力将殷徊推在上面:“躺好。” “……” 病得稀里糊涂,殷徊感觉到有人拿了干巾给自己擦了头发,那双手干燥温暖,他脸颊无意识地蹭她掌心。 对方动作一顿,似乎轻笑一声。 扒了他一身破衣烂衫,云琇动作很快地将殷徊身上的伤口包好,不经意抬头,落尽一双情绪复杂的眼中。 “……” 顿了顿,云琇解释:“你在发热,除了风寒,应也有伤口沾秽感染的缘故,我方才给你上了药,熬过今晚就好了。” 铺一层盖一层,殷徊躺在被子里还在发抖,云琇却是忙的满头大汗。 殷徊不置可否,微弱地点点头,继而又昏睡过去,一副任由她摆弄的样子。 忙活到后半夜时,云琇才打理好殷徊身上的伤,而后身子一栽,直接在他旁边躺下。 她累的手指都不想动,感叹自己丫鬟命什么时候是个头。 …… 等她呼吸平稳后,殷徊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望向近在咫尺的人。 敞开的心腔内,灌进寥寥的风,夏夜蝉鸣凄厉,让人无端厌烦。 可他的心难得平静。 半晌后,殷徊抬手攥住身边女子的一缕发丝,再次沉沉睡去。 —— 翌日一早,云琇端着饭食过来时,明显感觉到殷徊对她的态度有很大变化。 她走一步,殷徊退一步,铁链的极限便是自房内一角到门口的距离。 他就在这等她……? 云琇心底动了动,而后将饭食递给他。 粥喝了半碗后,殷徊试探问道:“殷炙如今身体……” “不太好,也就是这几日了。”思及此处,云琇皱眉,想到今日听到的那个骇人的计划。 活埋殷徊。 以这样的方式,试图让殷徊来承担殷炙注定的死亡。 替死,这样伤天害理的术法,殷家人竟然丝毫不反对。 不过也是,能想出试药办法的人,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而活埋前,会先取脊骨,毁容貌。 取脊骨是为了钳制死后的殷徊,防止恶鬼现世报复,毁容貌,是代表着殷徊替殷炙而死,他没有自己的容貌和身份,黄泉路上,不必心有惦念。 所以殷徊的墓冢,其实是为殷家大公子而备的,只不过葬的人是殷徊。 …… 殷徊听到云琇的话,眼皮抬起:“他要死了?” 几乎片刻后,他便明白过来,瘦削的脸上惨白一片,定定看着云琇道:“会杀了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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