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晏青棠没动筷子,她目光扫过连亭苍白的唇,忽然开口:“你受伤了。” 连亭未语,只是沉默的将筷子递到了她的手中。 晏青棠拗不过他,挑起一筷子的面,劲道的面裹满了蟹肉,一口下去满嘴生香。 更漏滴滴答答的响动中,连亭忽然叫了一句。 “阿棠。” 晏青棠回过头。 她看见他的唇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眼中浸满了轻盈的光。 这是晏青棠第一次看见连亭的笑,可却转瞬即逝。 他蓦地垂下了头,栽进了晏青棠的怀中。 魔以人为血食,为人之死敌。 更何况是他这种臭名昭著的魔头。 他总是要死的,至于死在谁的手中,反而不重要了。 要杀便杀吧。 意识归于黑暗之前,连亭想。 晏青棠哪知道他这见鬼的想法,不然保管把他吊起来反复抽上三百遍,在塞进江云淮的丹炉里毒上一年。 她只是条件反射的伸手扶住他,触及到他肩背之时沾染了满手湿痕。 刺目的血色映在晏青棠的眼底,她面色骤然起了变化:“连亭!” 他没有反应。 硕大一颗头压在晏青棠的胸口,晏青棠都要窒息了,费了半天劲才拖着他抬上了塌。 她手忙脚乱的去翻芥子戒。 晏青棠此刻气的要死。 一边气自己真就顺了他的意,先吃了那碗面,没去逼问他的伤势,一边气连亭自己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明知道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也不去医治。 ——哪怕他将这结界打开,也不至于均被困在这殿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掏出来一大堆丹药,粗略看了看药效,拔开瓶塞就往连亭嘴里倒,这狗男人还不张嘴,急的晏青棠都想伸手卸他下巴。 她的罪恶之手刚伸出去,昏迷中的连亭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他喉结动了动,终归是配合着将丹药咽了下去。 好歹逃过了一劫。 血渐渐被止住,晏青棠心头才稍松了一下。 她抓着连亭的手,将那枚混沌石放到了他的手心。 既是从荒神域受的伤,那这混沌石应当也有用吧。 最好是有用。 不然她高低得把连亭这不要命的给扒了皮揍一顿,回头还得带着苏群玉他们去他坟头上打架,让他死都死不安生。 晏青棠捂着脑袋胡思乱想。 “大不了我以后不向师父告你的状,我也不让你帮我抄书了。”她揪了揪连亭散乱的发丝,“你得醒过来。” “不然我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 …… …… 死亡对连亭而言并不算陌生。 不过就是疼痛、冰冷、最后归于沉寂而已,他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坠落在了黑暗之中。 他少时被关在地牢中,做灵根的供体,逃出来后又坠入了魔渊,细细想来这辈子连阳光都没见过多少。 唯一温暖的日子就是在青山宗中。 青山风景秀美,阳光也很好,就连偶尔的阴雨连绵都不显沉闷,噼里啪啦的雨声欢快的很。 会有人接受他的残缺,不在意世人眼光,送他一柄翠微剑;会有人始终陪在他的身边,露出比阳光还明媚的笑;也会有人忍受他沉闷的性子,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叫他一声“阿朝师弟”。 阿朝。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有种蓬勃的少年气,哪像他死水般无趣的一声。 他受宠若惊。 可那都是偷来的。 坠下魔渊的那一刻,过往所有的记忆都涌上心头,他才知道—— 原来他是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早已不配站在人前。 可蓦地,有什么温热的的东西握住了他的手。 熟悉的声音告诉他。 “你得醒过来,不然我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 连亭:“……” 她要实在是想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魔族有断头重生的秘术。 连亭这样想。 可她的话却叫他归于沉寂的意识海再次悸动起来,像是被投掷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他想回过头,想拼命地赶到她身边。 回头的路很不好走,遍布荆棘,每一步路都割的他鲜血淋漓。 他走得很慢,但却很稳。 直到某一刻—— 眼前蓦地一片光明。 他手指微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温热滑腻的肌肤。 连亭没忍住,又动了动指头,偏过头就对上了晏青棠的死亡凝视。 她垂眸看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咸猪手,幽幽发问:“好摸吗?” 连亭:“……” 他头发掩盖的耳根后唰的升起一阵热意,顿时僵在了原地,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好在晏青棠也没继续追问,又换了个问题。 “为什么不叫医修?”她拉着一张脸,明显不开心,“是因为不想喝洗脚水吗?” 连亭:“……” 他有种预感,他要是敢说不喝,晏青棠的拳头肯定就会砸上来。 他默了默,开口召唤岳山霁。 远处。 一脚踹翻了药庐,正准备弃医从文重新做人的岳山霁小手一僵。 去,他是狗。 不去,他入土。 他跳起来骂了半天,苦哈哈的从药庐废墟里掏出了自己的药箱,佝偻着腰仿佛老了十岁。 殿中。 看着他终于重视起了自己的性命,晏青棠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 连亭昏了一天一夜,她也瞪着眼守了一天一夜,此刻他醒了过来,晏青棠只觉得心中的大石头骤然落了地,又见连亭微微干裂的嘴唇,便想起身去斟杯茶。 她转过身,手臂却蓦地被箍住。 晏青棠离开的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连亭骤然起身拉住了她。 晏青棠未曾作防,连亭大力之下,尚还虚弱的身体陡然间失去了平衡,拽着她仰躺在床上。 他箍住她的腰,心脏疯狂的跳动着。 离得近了,她身上那股极清浅的冷香再次渗入鼻尖,勾的他心尖忍不住发痒。 他喉结动了动。 晏青棠措不及防之下,被扯着趴进了他的怀里,抬眼就是连亭在拉扯下微微散开的衣襟。 她脸颊霎时漫上一层红晕,一双眼都不知道往哪搁,挣了几下还挣不脱。 她有些慌乱:“你……你想干嘛?” 连亭低低笑了一声。 “我想——”他附在她的耳边,哑声道,“我想问问你,还要不要我的头?” “我摘下来?嗯?” 如果忽略他可怕的话,这上扬的尾音几乎烫的晏青棠心尖一酥。 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连亭说过的那个奇葩秘术。 晏青棠:“……” 她都不敢想,某一日,自己正拿着连亭的头修炼投篮绝技,不小心一个手滑,丢到了赶来督促她学习的容潋手里。 容潋和连亭的头大眼瞪小眼。 容潋撅过去。 这种大孝徒还是让明禅来做吧。 晏青棠连连摇头:“不了不了——你的头只有长在你的脖子上,他才是一个好头。” 她慌慌张张的欲去扒连亭的手臂,不曾想殿门外忽的传来人声。 岳山霁还不知道自己来的十分不是时候,他苦着脸拉长调子:“尊上——” 连亭抬眸,指尖牵来魔气,扯散了垂坠的床帐,眼前飘过大片轻纱,将晏青棠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也让外面的人看不到她的身形。 连亭将她揽的更紧了些。 “嘘。”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间,晏青棠禁不住僵了身子。 连亭这才看向殿外,开口:“嗯。” 随着这一声,结界蓦地将岳山霁吞没,转眼间他就被拉进了殿中。 他看着床帐内隐约交叠着的两道人影,啧了一声,有些不赞成的开口:“尊上,那位姑娘的身体尚未痊愈,不适合过多的做一些帐内运动。” 正在奋力掰着连亭的手臂的晏青棠闻声一愣。 她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这话何意,差点窜起来,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岳山霁道:“我误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误会。” “我可是亲眼瞧见了我们尊上被扯烂的衣裳,足见战况之激烈,姑娘之神勇,”他夸张的挤眉弄眼,“让万年老光棍都开了花,还玩的这么花。” 岳山霁跺了跺脚,扭捏道:“人家还在呢!” 晏青棠:“?”
第66章 “我不放” 她突然想起了坠入魔渊那一日,连亭因恢复真身而撑破的衣裳。 晏青棠:“……” 这沉重的黑锅压的她这个柔弱女子都直不起腰。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以前背锅的是连亭,现在倒霉的成了她。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秒懂了,倒是连亭迟迟没明白岳山霁的意思。 “何为帐内……”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晏青棠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整个人都扑了上去,捂住了连亭的嘴,恶狠狠道:“闭嘴!” 她一点也不想给他解释这是何意,也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青天白日,禁止谈论这个话题。 连亭好学未遂,反被羞恼的晏青棠轰下了塌。 隔着一层薄纱,他瞧见了晏青棠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连亭不禁哑然失笑。 直到此刻,他忽然意识到是他错了。 晏青棠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 他又怎么能被旁人所蛊惑,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于她。 “阿棠。”他忽然开口,“对不起。” 晏青棠动了动,硬邦邦道:“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她还在为连亭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而耿耿于怀。 身后的岳山霁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噫—— 他在心里暗自吐槽。 真是肉麻。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小情侣给恶心麻了,所以在制药时才会小手一抖,不小心搞出了粉中带点乌漆麻黑的一锅汤。 汤锅里还时不时的爆出一朵绿色的泡,看上去像发霉了一样。 这带有岳山霁强烈的个人色彩的药一端上来,迎着连亭沉默的目光,他哭丧着一张脸,硬着头皮道:“我要说我真没下毒,您信吗?” 连亭:“……” 帐内的晏青棠也闻到了那股诡异的气味,她窒息了一会儿,声音有些一言难尽。 “你要不转行吧。”晏青棠真诚建议,“放过那些可怜的病人。” 岳山霁却只听见了她的前半句,惊喜道:“真的吗!” 他早就想如此! 岳山霁开开心心的跑去砸药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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