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刮骨凌迟。 他的呼吸变得微弱,身躯也渐渐变得冰凉,最后轰然倒地。 浮空岛上,血色莲花再次绽开,众弟子长老面色惊变。 “宗主!” 代表着江玄微的命牌破碎,宗主身陨,这对碧华宗来讲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江玄微设下的结界也随着他的死亡散去,察觉到江玄微残留的气息,众人片刻不敢耽的搁疾行而去。 天阙阁中,晏青棠蹲在了江玄微身前,探上了他的脉息。 他体内生机已然散尽,死的不能再死,再无挽救余地。 晏青棠面色复杂的收回手,实在是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偏过头,正见江云淮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紧握着那枚染血的玉簪,感受着手中熟悉的一片黏腻。 这是他“父亲”的血。 他亲手了结了他父亲的性命。 可他心中并没有丝毫愧悔,只剩下了被压抑多年的仇恨一朝得以释放的快意。 愉悦过后,他恍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所思所行,好像和他一直厌恶的江玄微并没有什么区别。 杀妻……弑父,这等于天下不容的恶事,对江玄微和他而言,好像都是随手可做。 江云淮蓦然觉得自己好像从一个噩梦坠到了另一个噩梦里。 “我果然是他的儿子。”他恍惚的望着自己的手,声音几不可闻,“我杀他时,这双手甚至没有一丝的颤抖和犹豫。” 他明明还站在那里,晏青棠却觉得他身上已经没有了活人气。 她喉间发涩。 “你是丹修。”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了江云淮的面前,抓着自己的衣袖,慢慢的擦去了他手上的血迹,又抹去了玉簪上的污浊。 “丹修的手若是发抖,就该炸炉了。” 江云淮怔怔的看着她。 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眼神澄明清澈,丝毫没有对他这种恶人该有的嫌恶之色。 他看着她踮起脚尖,将那只玉簪绾进了他的发间,在天阙阁外逐渐逼近的杂乱脚步声中轻声安抚道:“没事的。” 话音方落,废墟中骤然现出数道身影,震惊的看着眼前情形。 “宗主——”谷长老霎时闪身上前,探过江玄微冰冷的脉息,脑中骤然一阵晕眩。 他愤然的目光落在唯二在场的晏青棠和江云淮身上,怒声道:“是你们杀了宗主?你们青山宗想干什么?” 晏青棠早便猜到有此一问。 江玄微忽然身陨,现场只有他们两个青山宗弟子,任谁也得怀疑这是不是他们青山宗阴谋。 她按下想要上前的江云淮,挡在了他身前。 江玄微之死的真相绝不可叫旁人知晓。 纵使他死有余辜,可弑父的名头终归是不好听,江云淮不该为了这么一个人渣断送了自己的名声。 晏青棠声音微冷。 “倒是我该问你们。”她不退不避,在气势汹汹的谷长老面前竟丝毫不落下风,沉声质问,“堂堂一宗之主,趁我重伤之际虏我来此,欲加害于我——你们碧华宗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笑话!”谷长老眉头蹙起,只觉得晏青棠此问简直是在无理取闹颠倒黑白,但下一刻,浑身蔓延着血红色纹路的木匣便送到了他的眼前。 “数月前我师父于云州城中得到一枚虫蜕,查明有贼人借魔蛊挖取人之灵根,后连夜赶往诸宗商讨此事。谷长老应当对此物气息并不陌生吧。”晏青棠扣开锁扣,形状奇诡绮丽的虫子映入眼帘,极为阴寒的气息蔓延开来,嗅到血腥气之时,那魔蛊甚至还拱动着身子向着晏青棠腕间伤口而去。 江云淮瞬间便夺过木匣,死死的压上盖子。 但就只是这一瞬间,也足以让众人感受到那股阴冷恶心的气息,姗姗来迟的叶眠秋等人面色惊变。 这气息于他们而言再熟悉不过,向晚瞬间出声:“魔蛊?” 她的声音霎时响在众人耳边。 叶眠秋和苏群玉匆匆落地,便被眼前情形惊得呼吸一滞,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怔愣的片刻中,晏青棠目光短暂的扫过二人,便继续开口:“我竟不知贵宗宗主手中为何有此阴邪之物,甚至还妄图以此物挖取我们的灵根。” 顾及到此刻尚在碧华宗的地盘,她终归还是没把话说的太难听,并未直接开口说江玄微和魔族有联系。 但在场的长老弟子们又不是傻子,霎时便明白了晏青棠的意思。 她这是在暗指他们碧华宗和魔族同谋,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气氛冷凝了一瞬,弟子们先是惊疑不定的对视一眼,随即便群情激奋,炸开了锅。 “你血口喷人!” 场面一下子躁动起来,直到天际之上落下一道威压,有白眉老者翩然落下,喝道:“静!” 谷长老寻声一望,立时恭敬的施礼:“太上长老。” 这位太上长老说起来应该是段戌那一辈的人物,是从仙魔战场上活下来的大能,就算是江玄微还活着,也得尊称一声“前辈”。 他明显威望颇深,一声过后原本乱糟糟的弟子们霎时安静了下来。 太上长老目光掠过晏青棠,又在江云淮身上停顿了下来。 “云淮。”他忽然出声,“即使你现在身在青山宗,也要记得你本是碧华宗的弟子,不能帮着外人攀污家人。” 江云淮蓦地往前跨了一步,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字:“滚。” 太上长老目光渐深。 他并没有再和江云淮计较,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仅凭一只虫子便将与魔族私通的脏水泼到了我碧华宗身上,这位小友可真是好手段。”他声音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在暗指晏青棠险恶用心,“玄微已身陨,虫子的来历自然任由小友编纂。” 晏青棠眯眸。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江玄微一死了之,她手上能证明江玄微勾结魔族的证据只有这只魔蛊。 但同样,这只魔蛊的来历她说不清楚。太上长老显然是抓住了这一点将黑锅甩了回去。 他自顾自道:“魔蛊之事暂且不提,可这位小友谋害我碧华宗宗主一事却不能置之不理!” 太上长老瞬间便祭出一道符纹直冲晏青棠和江云淮而去,显然是打算先抓了她们以稳定碧华宗动荡的人心。 江玄微死后,原本被禁锢的不知春和重剑重获自由,剑身乍亮,直落向剑主手中。 晏青棠剑势半起,却见苏群玉忽的冲了出来。 “太上长老!”他僵着身子挡在了晏青棠面前。 太上长老眉头狠狠一皱,那道气势汹汹的符便顿在了半空中。 苏群玉从没有忤逆过尊长,第一次便是在这般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包庇两个可能是杀死玄微师叔的凶手。 他怕的要死,可却没退一步。 叶眠秋扶住了师弟颤抖的小臂。 “魔蛊之事为何暂且不提?”叶眠秋却道,“弟子却以为应当先查清魔蛊来历。” 她声音有些干涩,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是大逆不道,但若要她眼睁睁看着晏青棠和江云淮被抓起来……她也是做不到。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字极慢却字字清晰:“若……真是玄微师叔之过,便不该是他们之责。” 太上长老神色极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拂袖,“我看你才是被魔蛊侵体,中了那晏青棠的迷魂计!” 他语气怒极,竟一道威压将叶眠秋压倒在地,叶眠秋的膝盖狠狠撞击在地面之上,发出清脆的骨裂声。 晏青棠面色霎时一变:“眠秋——” 她跪倒在地扶住叶眠秋摇晃的身形,抬眼看向太上长老时极尽嘲讽。 “只不过说了句实话你便如此激动,莫不是前辈和江玄微是一伙的?” 太上长老哼了一声,显然不打算再和晏青棠废话,悬停的符箓绕过苏群玉直奔晏青棠而去。 厚重的符意倾压而下,却有更疾更重的剑一剑将它劈散。 那剑光烈烈如灼日,极清正的气息霎时蔓延开来。 过分轻盈的剑身斩破符意,稳稳的回护在晏青棠身边。 仿佛喉间堵了一朵棉花,晏青棠声音有些哑。 “九曜生。” 这是九曜生。 是她师父的佩剑。 江云淮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晏青棠,低声道:“容师叔来了。” 容潋本就在来碧华宗的路上。 晏青棠的玉筒碎了,所以在踏出魔渊的第一刻,他便将晏青棠的消息告知了容师叔,约好了这几日在碧华宗中会面。 幸亏赶得及。 江云淮的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九曜生嚣张无比的穿透了碧华宗的护宗大阵,直奔晏青棠身边,但容潋本人却是踏空而立,安安静静的等在护宗阵外。 剑入阵,是威慑,代表着他容潋也随时可踏入浮空岛。 他不入阵,是出于对友宗的尊重,不至于撕破脸面。 太上长老自然也知道容潋的意思,但面色仍旧很难看。 这般轻易便将剑送了进来,这个容潋到底是什么境界? 渡劫? 不——不会再有第四个渡劫。 他瞬间掐断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容潋既给了他脸,他就不能给脸不要脸,咬着牙掐诀打开了护宗阵法。 容潋瞬息之间便已经来到了晏青棠面前。 晏青棠此刻狼狈至极,束好的发丝凌乱的散开,衣衫破碎染血,容潋的目光霎时漫上一缕疼惜,动作极轻的擦去了她额角的灰尘。 “疼么?”他柔声问。 晏青棠嘴巴一瘪,眼泪说掉就掉,哪还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 她红着眼眶觉得自己都要委屈死了,她只是个柔弱的符修,为什么天天要打架,走到哪都倒霉的要死。 她抽抽噎噎的抹了把泪:“疼,手要断了。” 她露出了手腕的伤。 容潋目光霎时一冷,薄唇紧抿。 “碧华宗可真是好医术,我这徒儿前来求医,倒是越治伤越重。” 太上长老冷笑:“也未曾见过求医的病人杀了医者。” 他话音未落,九曜生便绽开一道剑气,凛冽的剑光荡开前方堆叠的大殿残骸,炸起的碎石顷刻间尽数落向太上长老的脸。 太上长老面色惊变,挡下那些石块,喝道:“容潋!” 容潋没什么诚意的摊了摊手。 “误会而已,只是见路被堵着,想开条路,”他温和的笑着,“医者也有良医庸医之分,良医医人,庸医取命。” 他自顾自的拉起晏青棠的手,温声道:“阿棠,云淮,我们走。” “容潋!”太上长老陡然沉下了脸,事情发展到现在,晏青棠和江云淮是否杀了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脸面被这三人按在地上踩。若今日便叫他们这般轻易离去,那日后满宗上下谁还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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