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谦往后仰了仰,目光飘向花田:“不是还有这么多吗?” 路沅更生气了:“你孩子生得多,就可以随便被人打死一个吗?” “只是花——” “不是花!我说了不是花!”路沅气得脸都红了,“酒心蕊不是普通的花,它是药!” 唐子谦瞥了一眼她红红的眼睛,神情认真地问:“是什么药?” “是我吃的药。”路沅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 唐子谦诧异地看她一眼。 面色白里透红,眼神清亮有光,还这么高的武功,怎么还吃药? “我刚出生的时候身子不好,要一直用酒心蕊入药,酒心蕊稀少,我又用得多,才开始自己养……” “但是它很难养……还很珍贵,阿娘说,如果我没有一身好武艺,是护不住它的,就算种出来也会被人抢走,所以我很努力地练武……” “我想下山玩,又怕它们没人照顾,索性都带在身边,没想到——”幽幽怨怨、泪眼婆娑看了唐子谦一眼。 唐子谦被看得头皮有点麻:“少一株你不够用?” “那倒没有,我身子早就养好了。” 唐子谦暗暗松口气:“那你紧张什么?” 路沅低下头,轻声说:“我这么用心养护,你说也不说就拔了……” 唐子谦笑了笑:“那我赔你?” “怎么赔?”路沅上下打量他,仿佛在估量他有什么可以用作赔偿的。 唐子谦略微凑近她,低声含笑:“你想要我怎么赔?” 路沅忽地红了脸:“我、我怎么知道!” 唐子谦低笑,左手抬起,不知何时,已将她脚镣之间的锁链拿在手里。 而右手,翻出一把钥匙:“我帮你把脚镣解——” 话没说完,路沅“嗖”的一下,又跑没影了。 唐子谦还在原地,捏着钥匙,笑出声来。 “大公子,”阿金已经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此时才出声,“京城来信——” …… 京城来信,为问归期。 “十五启程——” 唐子谦将他离开后诸多事项一一安排下去。 交代完后,阿林问了一句:“路姑娘一起回京吗?” “路姑娘并非京城人氏,谈不上回京。”阿金冷冷道。 唐子谦不置可否地挥退了侍从。 自己在屋里看了一会儿公文,放下,走出屋子。 檐上压着厚厚的雪,让他总有一种错觉,仿佛雪里藏着一名白衣姑娘。 那姑娘又躲了他好一阵子。 也不是没机会遇上,但真的没机会说上话。 即便说上话,他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提他回京的事。 如果提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在邀请她一起回京? 要是真带个姑娘回京—— 唐子谦失笑摇头。 真带个姑娘回去,还不知要生出怎样的误会。 他抬头望了一会儿檐上的雪,忽然道:“我十五回京,元宵后回来。” 也许她就藏在雪中。 也许她听到了。 …… 路沅一觉醒来,发现唐子谦不见了。 练兵的时辰都过了,他也没像平时一样回来。 她悄悄跑去他书房,跑去都督府正院,都没找到他。 路沅将几乎整个都督府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唐子谦,但却在辛夷林中发现了阿金。 他正往其中一株辛夷木上系彩绸,神色专注。 “你们大公子呢?”路沅问。 “回京了。 ” 路沅愣了愣:“什么时候?” “今日清晨启程。” 路沅心里仿佛被敲了一记闷棍,声音也闷了起来:“还、还回来吗?” “等年后书信才知。” 路沅心里酸得难受,泪珠儿在眼里打转,突然很想回家。 “路姑娘不回家过年?”阿金问了一句,目光却仍在那株辛夷木上。 “我父母都过世了……”路沅低落地说。 父母过世后,她又一个人在山里住了几年,实在觉得冷清,才下山来玩儿。 山下有那么多人,她每天都觉得热热闹闹。 可此时此刻,她又觉得冷清了。 比山里还冷清。 “你怎么没有回京?你家不在京城吗?”路沅平时觉得阿金太过沉默冷淡,此时见他孤伶伶一人,起了点同病相怜的心思。 “我在京城杀了人,怕回去被认出来。” 路沅惊讶得“啊”了一声,忙问:“你为什么杀人?唐子谦知道吗?他特意留你在凉州是为了保护你?” 她问了一串,但阿金没有回答,他正将一段藕色的绫带一圈一圈绕上光秃秃的枝干。 很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很慢,很投入,全神贯注。 “你在干什么?”路沅忍不住问。 “快过年了,该裁新衣了。” 路沅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你是不是喜欢辛夷?” 阿金动作停顿了一瞬:“辛夷是大公子的侍妾——” ----
第457章 凉州续——唐子谦番外(六) 京城,燕国公府。 大雪压枝,寒冽沁骨。 闲置的小院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多年前那个冬天,有关这个小院的一些记忆,已经模糊得回忆不起多少了。 唐子谦在门口站了许久,待酒气渐散,便敛眸转身,没有进去。 一转身,却见不远处的走廊上,唐世恭正静静看着他。 “父亲。”唐子谦上前行礼。 唐世恭“嗯”了一声,道:“听你阿娘说,你想成亲了?” 唐子谦微怔,点头。 他是家中长子,也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耽搁这些年,母亲眼里隐忧愈重,索性主动提起,让母亲为他相看婚事。 “我们为你相看的,必然家世显赫不下燕国公府,求的是结两姓之好,掌一府之钥,”唐世恭顿了顿,看他的眼神平淡冷静,“绝非你可以用来将就和敷衍的。” 唐子谦忽然感觉狼狈:“儿并无此意!阿娘为儿相中的妻,儿必珍重待之!” 唐世恭却笑:“自己喜欢的不珍重,却要去珍重不喜欢的?” 唐子谦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 “去寻觅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子来珍而重之,这是你自己的事,别什么都拿来扰你阿娘;”唐世恭笑了笑,“你的婚事没有那么着急,为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还怕燕国公府后继无人?再不济,从娇娇那里过继一个也行。” 唐子谦:…… 唐世恭走开两步,又回头叮嘱:“凉州也没战事,回来就多留几天——” …… 原本计划元宵后回,留着留着,就到了二月。 二月的凉州,还是四野荒芜。 唐子谦疾驰入城,直至都督府门外才停。 他在马背上吁出长长一口气,待呼出的白气消散了,才从马背上下来。 此时,阿金刚得了消息从府内匆忙迎出:“不知大公子回得这样快!” “无妨!”唐子谦将佩刀和马鞭丢给他,大步跨入都督府。 不知为何,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不同往常的冷清。 仿佛缺了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可都还好?”唐子谦问。 “一切尚好——”阿金将这两个月来辖境大小事务一一回禀。 其实这些事已经都去信京城,唐子谦也都了解了。 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觑了个停顿的空,问:“路姑娘呢?”问完,又皱着眉添了一句,“走了没?” …… 路沅没走。 唐子谦站在辛夷林的边缘,看到了依旧蹲在花田里的白衣少女。 和他离开前最后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但又有一些不一样。 譬如她没有敏锐得第一时间发现他。 譬如她发现他看到他一眼,眼里没有如过去一样亮起来了。 “唐子谦,你回来啦!”她笑着招呼,嗓音还是软软的,只是少了一点什么。 唐子谦踱到她身边蹲下,顺手拔了一株杂草,语气随意地问:“你这花儿什么时候开?” “今年秋应该能开了。”路沅回答,嗓音依旧软软的。 唐子谦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这花儿入什么药?治什么病?” “固本培元,治补五脏,通心脉,安精神。” “听着是大补的。” “嗯。” 唐子谦心中一动,问:“等种成了,能分我一些不?” 路沅抬了脸看他,有些疑惑。 唐子谦解释道:“家母产后体弱,大夫说是伤了元气,”说到这里,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我远在凉州,不能每日侍奉左右,年节回京的时候,恨不能多侍奉几日,若能觅得良药,日后人在他乡,也能放心许多。” 说罢,唐子谦便探究地瞥了她一眼。 路沅弯了眸子笑,手臂抡了一圈:“所有的,都给你!”很是豪气。 唐子谦心中一宽,笑道:“都给我,你自己不用?” “我是小时候吃,现在都好了,不需要了。” “好了怎么还种这么多?还那么宝贝?” “从小养到大,习惯了,而且在山里也没什么事做,下山的时候,我也没什么东西带,就把它们带上了——”忽地一顿,她好似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想找个喜欢的地方,把它们种下,等开花了,就送给喜欢的人。” 这么亲近的距离,这么直白的心迹。 唐子谦想像从前一样漫不经心走开,最后却只是低头掩饰般轻咳,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燥热。 “唐子谦,”路沅忽然抬头看他,神色异常认真,“辛夷真的是你的侍妾吗?” 这一句如同除夕夜压枝的雪,将唐子谦心中那一丝燥热压得无影无踪。 他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路沅一眼:“谁告诉你的?” 问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阿金说的。”路沅仿佛不懂得设防,凡他问了,总会如实回答。 “他还说了什么?”唐子谦淡淡问。 “说你为了替辛夷报仇,派他暗杀当朝宰相。” “还有吗?” 路沅想了想,摇头:“没了。” 唐子谦点点头:“也够多了。” 路沅不懂。 唐子谦勾了勾唇,道:“你知道暗杀当朝宰相是什么罪?” 路沅不知道,但肯定是大罪,她忙问:“有人在抓你吗?你没留下什么把柄吗?” 唐子谦不语,只似笑非笑看她。 路沅渐渐懂了,涨红了脸有点生气:“我怎么会出卖你!”神色顿时因气恼鲜亮起来。 唐子谦轻笑:“辛夷不是我的侍妾。” 她干净透明的眸子一瞬间如同被点亮了,有了光,连语气语声都开始上扬:“那怎么阿金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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