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好,好,我和你爹都听着呢。” 何大根接过东西,心里有些怅然,却不知怎么表达,只摸着饭盒崭新的盖子说,“这玩意听说要工业票才卖得着,你工作才发了两个,都给了我们,你吃饭咋办,还是拿回去吧,我们在村里用不上。” “这不是我的那两个,是瑕疵品,不用票,我让人特意帮我留着的,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你们就安心拿着。” “那就好……” 他沉默了片刻,又说,“等我和你妈回去就给你二姐写信,让她汇款回来,房子的事你自己慢慢看。至于晓洁的事,你大哥家里确实住不开,别怪你大嫂,她对你也挺好呢。” 何瑞雪点头,“我明白,大嫂当然是疼我的。” 换作她是何晓洁,都不会同意离开,本来就是自己家,是原主太不讲理了。 赵梅丫把他挤到一边,拉着她的手交代,“你不忙的时候多出去走走转转,公园啊电影院,约着同事一起,别老是跟吕兰似的待在家里,对身体不好。” “知道,我过几天还要跑出去看房子呢,只怕腿都要跑断,怎么会闲着?” 钟楼传来雄浑的声响,临近离别,赵梅丫越发不舍。 抹了把眼泪,一眼不错地盯着她,“冬宝,你在大哥家里也是,谁欺负你了就跟妈说,工作上有不顺心的就去写信问你姐。领导给你委屈受,你不能一直憋着,大不了咱不干了,妈就算豁出去也要帮你讨个公道。” “妈,别担心,您还不了解我吗?有您在后面镇着,我底气十足,保证谁的亏都不吃。” “嗯,这才是妈的好孩子,记着,爸妈养你这么大,生怕磕着碰着,不是让你出去受别人的气,被别人使唤着干杂活的,偶尔也要有点脾气,让别人见识到你的厉害。 如果想找对象,一定要擦亮眼睛,找个俊俏勤快会疼人的,跟你二姐夫一样……” 终于来了,熟悉的催婚环节。 何瑞雪怫然不悦,“妈,你说到哪去了?我还想潇洒几年,才不想那么早就找人结婚。” “妈这不是怕你识人不清,被人带进沟里嘛,你不乐意最好,我闺女还小,妈恨不得你一辈子都别长大,一直陪在爹妈身边。” 何大根看不过眼,“说什么呢,咱们都多大年纪了,能养冬宝一辈子啊?” “怎么就不能?她哥哥姐姐还能不管她,老何家不缺孙子,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还不能由着我一回? 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咱们更疼她,你但凡说出一户人家来,我立马给她收拾嫁妆,反正她嫁去哪都是受罪,还不如留在我们身边,冬宝,爹妈以后的房子和钱全给你。” “越说越不着调,那不成老闺女了,人家只当她嫁不出去呢,你怕不是想让她被唾沫星子给淹死。冬宝,别听你妈的,找个听话的,爹妈帮你把关。” “对,最好是找那没爸没妈的,好拿捏。” 见两人已经打算上了,何瑞雪哭笑不得,“爸妈,事情还早着呢,车是不是已经来了?” 滴嘟—— 鸣笛声响起,汽车入站,两个老人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公交,坐在车上面朝窗外冲着她招手,“回去吧,等有空了爸妈再来看你。” 原主嫌弃农村的环境脏乱,也不喜欢长途车上的气味,所以父母从不要求她回村,通常会选择自己坐着牛车又转公交,大包小包地跑来看她。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坐车何尝不辛苦呢,可他们却从不抱怨一句,在她面前永远是欢欣快慰的。 何瑞雪惦记脚尖,招手回应。 不知不觉间,眼前模糊成了被雾气遮掩的镜子,抹了把脸,她转过头,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大哥家里。 …… 六七十年代讲究无私奉献,劳动最光荣,不光春节不放假,周末还有个“义务劳动日”,一线的工人经常一忙就是整整一个月,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偏偏报纸上对此大加宣扬,各个厂里开始卷起了谁的节假日更少。 幸好目前已经过了最动荡的两年,人不是机器,没法全天候运转,出了几次已经疲乏过度引起的安全事故后,上面也认识到这这样下去不行,便禁止了越来越长的加班时间,生产逐渐恢复了秩序。更重要的是,工作时间延长,原料却不会平白无故增加,厂里没有那么多生产任务,还要多供给一顿饭,谁也不想平白无故养着一帮人,于是各个工厂便约定俗成地将每周星期天定为休息的日子。 没错,单休,在这激情火热的年代已经很难得了。 娱乐活动有限,好些人巴不得上班,既能得加班补贴还管饭,和别人唠唠嗑一天就过去了。 在家带孩子多头疼啊,谁带过谁知道。 百货商店的放假时间却不同,工人休息,购买需求只会更加强烈,所以前头的售货员们都是轮班制,周末是她们最忙的时候。 不过何瑞雪是后勤,不受影响,正常放假。 今天是周六,放假前一天的下午是最开心的时光,快回家时,她送别父母的愁绪已经消散得差不多,哼着歌走进院子,见到有人正弯腰站在水槽边上洗头。 何晓洁披散着湿发,顶着一头泡沫。 王桃枝正在往她头上淋水,一边帮她抓洗,一边骂个不停,“才在乡下住几天啊,回来人都臭了,一大姑娘,咋这么埋汰,你就不能让舅给你烧水洗一洗吗?” “我大舅都累一天了,我也开不了口,至于我二舅那个德行,我说了他也懒得理我。” “你大舅妈也不管管?” “大舅妈回娘家去了。” 王桃枝又急又气,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那你不是落在陈霞手里了?哎哟,难怪你都瘦了好些,指不定她怎么磋磨你的……怎么不早打电话让我过来,我不是给了你钱?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住得不省心你不会自己坐车回来?” 何晓洁眼底划过黯然,闷声道,“是你们赶我出去的,我死乞白赖地跑回来又有什么用,这个家里还有我住的地方吗?”
第27章 大嫂娘家 王桃枝的动作一顿,用力在她头上搓洗了两把,似乎是在发泄不满,“这叫什么话,要是我和你爸不想管你,能给你姥姥家留下那老些钱和东西,又给伙食费又送礼的,不就是想让你过得舒坦点吗? 你二舅妈不是个东西,你二舅更是个棒槌,全是些贱皮子,对他好的人他看不上,陈家人抢东西打他他倒是跟狗一样上赶着听话。 说到底,你姥姥姥爷最坏,从前偏心你舅舅,现在偏心你表哥,送去的东西还不如喂野狗,我从前是瞎了眼了才觉得亏欠她。” 她妈可不老,心明眼亮着呢,能看不见自己闺女被欺负?不过是懒得插手,不想因为外孙女惹儿媳妇不快。 跟儿子比起来,她这个外嫁女又算得了什么。 何晓洁眼前浮现出这些天的遭遇——吃不饱睡不安以及遭受的冷眼,还有二舅妈的嘲讽和表哥的孤立。 她气得胸膛直发抖,猛地一摆头,几滴水珠从发尾飞旋着滴下,“不是妈欠王家,是他们欠了你的,当初要不是你,他们早就饿死了。” 哪还有机会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胡说什么呢,这话妈说得,你可不许说。” 诅咒长辈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王桃枝用毛巾帮她把头发包起来,揉搓着擦干。 何晓洁眉毛耸起,怒目圆睁,“我才没胡说,妈,您以后别管他们了,也别在把我送到那里去,他们家根本就没人待见我。” 前几年饥荒,村里的粮食都在办大食堂的时候被造得一干二净,王家本来就没多少存粮,还被陈家上门硬是抢去了一小半。 王桃枝的爹妈为了节省口粮给两个儿子,生生把自己饿出了浮肿病,浑身毫无血色,脸上泛着死气沉沉的白,腿上一戳一个坑,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床上哎哎叫。 那是她面临死亡最近的一次,衰弱,老朽,空气中充斥着腐气,吓得何晓洁面色发白,如今想来都心有余悸。 王桃枝能眼睁睁看着爹妈饿死吗?可城里的定量一减再减,家里人都吃不饱,几个孩子瘦得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哪能用他们的口粮贴补娘家? 还是她见何瑞雪偷偷吃杂粮窝窝,才意识到婆家藏了粮食,连忙回村,在婆婆面前说尽了好话,才讨到了一袋子高粱米,救回了娘家人。 就因为这事,就算平时婆婆对她再如何她都会尽量忍着,因为对方是真的把她当家里人,真遇到困难不会袖手旁观,比她那个只会朝她开口要吃要喝的娘家强得多。 “好,妈答应你,你姥姥家……算了,除了过年,你不想去就不去吧。” “还有啊,明明都快饿死了,他们还要省下你送去的粮食给舅舅吃。二舅呢?从来不会记住您的好,反而怪你明明藏着粮食非要等到最后关头才拿出,说您没安好心呢。” 王桃枝手上的动作用力了些,眼神复杂,“你二舅从前也不这样。” 小时候抓到麻雀和田鼠,她这个弟弟都会眼巴巴捧过来和她分享,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都是你二舅妈挑唆的。” “哼,他要没这想法,别人能挑唆动吗?姥姥家就是个无底洞,你填多少进去,最后全便宜了对你不怀好意的人。” “他们要靠着你舅舅养老呢,人之常情,再说,到底是你姥姥姥爷,我有能力,总不能见死不救,不然我下半辈子能安生啊?” “我看二舅他们就挺心安理得的,就因为有您兜底,所以他们做事才丧了良心。大舅妈倒是个好人,所以她过得苦,家里家外全归她收拾。 二舅妈整天啥也不干,说话贼讨厌,姥姥想靠她养老,还不如去做梦!等到大舅妈累死,他们被赶出家门,一定会来找你,到时候又是一摊子麻烦。” 王桃枝看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失笑道,“放心,你妈心里有数,这些年,除了过年送去的东西,你看我给他们寄过钱没?” 或许也正因如此,她爹妈才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因为她这个住在城里的出息女儿,没有拉拔兄弟,给他们安排工作。 为人子女尽孝道是应该的,但这么多年,养育之恩早就还完了。 当初她要不是自己找到工作,早就被家里安排嫁给村里的混混换彩礼,所以对王家的感情真没多深。 能保证爹妈不遭罪,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何晓洁抬起头,正好撞见推着车的何瑞雪。 心头不禁涌现出几分别扭的情绪,埋怨和委屈交杂,但长期的压迫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她收敛不满,走上前乖乖叫人,“小姑姑。” 何瑞雪点头,“回来了?” “是啊,小姑姑,听说你当上百货商店的干部了,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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