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严大夫来说再好不过,于是便约定好五日后再过来一趟。且收购药丸的价格也定了下来,是十文五颗,与卖给熟人是同个价。 但许黟有要求,这药丸卖给穷人的话不可抬高价,不能高于二十文。要是卖给富人……他就没有要求了。 …… 商榷完毕,许黟和邢岳森同时离开济世堂。 刚才一直不说话的邢岳森,突然拧眉出声:“黟哥儿,我相信你的本事。” “我想买你制的药丸,不是因与你相熟,而是相信这消食丸是好的,不想错过。” 他口吻笃定,不是客套。 许黟轻叹了一口气,连忙解释:“我亦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想刑兄你过多破费。再则,消食丸不能当饭吃,一口气买太多了,放久药效会减弱。” 邢岳森苦笑:“你还是太小看我家里人。” 富家子弟吃吃喝喝,哪里是普通人家可以媲比的,自然是大鱼大肉,顿顿有油腥。即使家里长辈多次叮嘱,不可贪食,要修身养性也,然而这些人有多少能听得进去的。 他将这缘由告知给许黟,不怕许黟笑话,他偶尔见到此场景,都难免摇头。 说起这,他感激地把近些日子祖父在服用许黟开的药方后,身体病症有所好转的事说与许黟听。 这是连陈大夫都夸口说好的药方,若不是这话,他祖母哪里会同意用一张黄口小儿开的药方。左不过是信服陈大夫,再把这份信服转移到许黟身上。 许黟道:“这药汤需要坚持喝,等刑祖父能下地走动,到时刑兄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上门亲自诊断。” 上次只听了邢岳森的转述,具体的病症、脉象、脸色等,还得亲自过去才能诊断出更加详细的问题。 邢岳森当即说好,看着许黟寻思地问:“黟哥儿等会可有事忙?” “无事。” 他今天的任务是把药丸卖出去,现在药丸都被邢岳森买走了。 邢岳森霎时精神气爽,拍着许黟的肩膀说道:“走,我请你吃茶。” 难得有如此巧遇,他要与许黟痛快地畅聊!
第16章 待二人坐在西街一处茶坊的雅间。 邢岳森喊店小二上一壶好茶,再来三碟配茶的点心。 时下喝茶雅致,有点茶法和分茶法,需要茶师细细研磨茶粉,再将一杯茶制作出难度系数极高的艺术品。来茶坊喝茶,多是读书人、达官贵族们,这是他们日常消遣的乐趣,观赏着茶师们精湛的才艺演绎,直到将一杯欣赏度极佳的香茶端来眼前[注1]。 但邢岳森要的是壶茶,他来茶楼是想要与许黟好好畅快聊天的,不需要茶师伺候,便挥了挥手,让店小二快快去准备。 自上次与许黟相遇,邢岳森便十分期盼下次的相会,在他心里,许黟比他的同窗们更加值得去结交。 如此想,他就如此做了。 甚是熟稔地跟许黟聊起分别后经历的事:“那日后不过两天,私塾小考的题目恰好是‘为民论’,我因有你相助,对这道题感慨颇深,下笔如有神地将文章写出来了,还考了个前三的成绩……” 他喟叹,眼中露出怅然,似有对不住许黟的地方,缓缓说:“其实拿着方子回家的时候,家父训了我一顿,说我怎么能如此轻信外人写的药方,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许黟挑眉,笑问:“那后来怎么用了方子?” “还是我机智,我去寻祖母了。”邢岳森眨眨眼,一切皆在不言中。 祖母忧心祖父的病情,听到有这样的药方,立马拿着去找陈大夫……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了解到其中曲折,许黟有些感慨,好在他的药方有用处,不至于让邢岳森在他父亲面前失望,落下一个“急功近利,识人不清”的印象。 “刑兄,辛苦了。”许黟由衷地举起茶杯。 邢岳森俊朗一笑:“我这哪里辛苦,我是收获多多,不仅得到好的药方,还认识你这么一个好友。” 许黟闻言,笑了笑。 好茶配好点心,这茶坊里的玉叶长春不愧是名贵茶,茶汤金黄剔透,喝着甘甜清爽,余甘十足。再配着甜口的绿豆糕、杏仁饼和咸口的鸡丝香酥,几杯茶下肚,许黟有了五六成饱意。 他收回拿点心的手,笑问邢岳森什么时候放旬假。 邢岳森真挚道:“还有三天,那天我无事要忙,想着空出来去找你。” 许黟点头:“那天我不去山里。” “你说我们约在哪里见好?”邢岳森期待说,“那日甘源寺有桃花会,会有不少读书人去春游采景,还有东郊书林苑,那边景色不错,是个喝茶的好地方。要是你都不喜欢,我们还可以去城隍庙,那日有集市,应当十分热闹。” 他迢迢而谈,突然反应过来,许黟已经“弃文学医”,如今再过多接触文人墨客常去的地方,会不会触景伤情? 他刚要说什么,就看到许黟笑着说:“去城隍庙吧,我正好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要买的。” 邢岳森:“我……” 许黟打断他:“去完城隍庙,我还想去见一下刑祖父,不知道刑兄愿意引路否?” 邢岳森感激:“当然愿意,待我回家就跟祖父说。” 两人继续聊了一会天,邢岳森还是按捺不住,把这阵子心有疑惑的几道题拿出来问许黟有什么看法。 许黟哪有什么看法,好在他有原身的记忆,再加上他以前读过不少书,学中医难免接触不少文言文,对于文言文,他算是比较熟悉的。 他平心而论,将他的观点一一道出来。 邢岳森听得醍醐灌耳,脑海里皆是“原来还有这样的解读”、“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里?”、“这么点题果然深度不少”等念头,他激昂地喊店小二上纸笔,然后拉着许黟的手,让他把所说的写下来。 许黟:“……” 他现在撤回五六七八个观点还来得及吗。 …… 在许黟书写时,邢岳森起身去到楼下,吩咐了一个跑腿的闲汉带话,交代完了,他带着喜悦的心情回来。 这时,许黟苦哈哈地快要写完了。 他抬头就看到邢岳森笑颜灿烂地拿着墨迹未干的宣纸,捏着未蓄须的下巴,摇晃脑袋地阅读起来。 许黟:“……” 片刻后,邢岳森道:“黟哥儿,我有东西要予你。” 许黟疑惑:“什么?” 邢岳森放下纸张,从袖袋里拿出两张交子,一张交子是五两,两张就是十两。 他把两张交子双手递到许黟的面前,放下。 许黟看了看他,问他:“这是做什么?” 邢岳森说:“这是祖父叮嘱我,一定要拿给你的诊金。” 许黟诧异:“太多了。” 即使邢家在他看来是大户人家,但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的诊金,也是不多见的。 邢岳森摇头:“不算多的,当年祖父突发疾病,家中为了医治祖父,细数下来花费不下百贯,都没能将祖父的病医治好。” 他甚至觉得,十两银子已经是很少了。 “黟哥儿不会不收下吧?”他反问。 许黟:“……”他文章都抄了,不拿好像说不过去。 许黟不禁笑了,“行,那这诊金我就收下了。” “还有别的。”邢岳森接着说,“我已经让人去唤阿目,他会带东西过来。” 许黟不知道阿目是谁,等人来了,他一看穿着打扮,才知道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是邢岳森的书童。 阿目把邢岳森要的东西放下,恭恭敬敬地站在身后,就是悄悄睁大眼睛地好奇偷看许黟。 这人就是少爷说的可以称之为知己的好友吗?看起来好小,跟他差不多的岁数,穿的也是普通的长衫,比他都没好多少哩。 邢岳森拿到锦盒,就快速地将它打开,一边推到许黟面前,一边看着他。 “这是祖父让我带给你的,本打算旬假去找你的时候带上,又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就让阿目拿过来了。” 锦盒里,放着一块白玉环,上面什么雕刻都没有,光洁润滑,品资不错,要是拿去卖,大概能有十几贯钱。 另一边,则是一本古医籍抄本。 对许黟来说,古医籍比玉环更有吸引力,让他拒绝的话卡在喉间,久久没法吐出来。 邢岳森见状,嘴角带笑,他就知会是这样:“长辈赐不能辞,你我已然是好友,我的祖父便是你的长辈,这是他叮嘱我一定要拿给你的。” 许黟吸了吸气,他今天出门肯定看了黄历,要不然怎么会有比中奖更意外的事发生。 前一日,他制了药丸,穷得身上只有十几个铜钱,一眨眼的功夫,他好像不用为钱操心了。 许黟看着邢岳森,脑海里想着,要不然,他去邢家免费出诊,给他们一家人来场免费的全身检查? 这样……至少不是白拿人家的东西。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法将想法化作行动,因为邢岳森根本就不同意,让许黟给那几房的人免费义诊检查身体?也太给他们脸了! 而许黟也非一定要去免费出诊,不管是亲自送上门的诊金,还是以长辈的名义给他送东西,他拿了,顶多是心里别扭一下,不至于良心不安。 …… 次日,他再度去金鹅山采药材,下山路上,他遇到了同来采药下山的人。 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 小孩手中的冻疮好了不少,就是身形看着更加消瘦,枯黄的两颊深深地凹陷着,身后的背篓很重,他需要弓着背才能背得动。 听到动静时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两只眼睛颤呀颤,僵着身子不敢动,发现是人后,才松开一口气,匆匆地下山。 许黟沉着脸走在少年后面,看着他来到山脚下的河岸去喝水,接着继续赶路,没有坐等候在旁的牛车。 许黟坐上牛车,问那车把式:“阿叔可认识那个小孩?” 车把式疑惑:“哪个?” 许黟指了指那小孩的背影。 车把式“哦”了一声,说他也不认识,就是经常看到这孩子过来山里采草药,不过每次都不会搭车,而是走二十几里地去县城。 “看着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么点大就要去山里采药卖钱,也晓得他家里父母怎么想的。这金鹅山虽然有寺庙有人烟,但后山也危险,经常有山猪出没伤人,过来敬香的香客们,都不去后山的……” 许黟沉默。 他们挖药材的地方,就在后山。
第17章 回县城的沿途风景不错,许黟每次坐在晃晃悠悠的牛车上,都爱看这春深似海,两耳听那鸟语阵阵。 今日,他目光一直落在前方。 牛车速度不快,却快过两条腿走路的人,尤其是那背着重重背篓,脚步一深一浅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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