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钟,许黟便看到了那走得吃力的小孩。 小孩担心被路上来回的车辆碰撞到,瘦小的身躯走在草丛边儿,微微低着头,不敢与往来的行人对视。 如此熟悉的感觉,不由地令许黟想起那日在医馆里见到的一面。他的心像是被一股重力给狠狠撞击到了,那刻进骨子里的教养,让他无法选择忽视。 要是今天放在他眼前的是一群衣不遮体,饿得双眼冒光的流民,许黟会选择自保,而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他看起来很小,很弱,能看到营养不良带来的诸多毛病。 “呦,是你说的那个小孩。”前头,车把式突然出声。 彼时刚碰面不久,车把式还记得那小孩。 许黟眨眨眼,顺着他的话说道:“回县里还有二十几里地,不如让他上来吧。” “小孩子也是要算钱的。”车把式嘟囔。 许黟听在耳里,在袖口处掏出一枚铜钱,递过去给到车把式:“帮我喊他上来。” 车把式把钱塞入怀里,喊了句“小郎君心善”,便把牛车停下,叫住那小孩。 小孩呆了呆,还算明亮的双眼怔怔的,不敢动。 车把式没打趣他,只道:“上来哩,我载你一程。” 小孩听到这话,眼底露出惊恐,飞快地摇头摆手,慌慌张张好久,才憋出拒绝的话:“……不、不用。” 车把式扯动嘴角,若不是有人付钱了,他真想立马驾着牛车离开:“怕啥哩,我天天赶这条路,你又不是没见过,难不成还担心我把你给拐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小孩的神经,小孩慌张的小脸霎时一白,似乎真的害怕车把式想要拐他。 车把式仿佛看不见,催促喊:“快点上车,别耽误车上其他客人。” 许黟:“……” 车上其他两人:“……” 许黟清清嗓子说道:“上来吧,我跟你同路的,等会也要去妙手馆。” 小孩惊诧地昂起脸,这会终于认出来许黟,哪怕不知道这个大哥哥叫什么名字,却是记得那天对着他笑的脸。 这时候,车上其他两个人都在催促着,他们是看到同行的少年拿钱给车把式的,不好不让小孩上来。 过程曲折,好在小孩后面上车了,他挨着许黟旁边的角落坐下,整个人都是紧绷的。那双好似小鹿的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想偷看许黟,又不敢看。 许黟知道这小孩不爱说话,他什么都没问。 结果,车把式嘴上没把门,叭叭叭地就把许黟付了车钱的事吐露给呆呆坐着的小孩听。 小孩震惊,他以为是车把式愿意免费载他一程。 车把式:“牛要吃草,我要吃饭,车轮子要修护,我可不做这种善事。你这孩子,得好好谢旁边的小郎君,要不是他可怜你徒步二十几里地回城,你哪能如此轻松。” 许黟:“……” 过去许久,许黟耳边出现小孩怯懦的声音:“谢、谢小郎君。” 许黟看着他:“不用谢,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去山里采药?” 小孩子抬眼看过来,视线碰到许黟的眼睛时,有些失神,那是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睛,很温柔,不夹带一丝讨厌、恶意。 他急忙低下头,嘴抿得死紧,突然讨厌起自己的名字。 “能告诉我叫什么吗?”许黟温和地再次问道,小孩不说话,却不影响他,作为医生,他学过怎么哄孩子,“要不,我先告诉你我叫什么吧。我叫许黟,不过我还没取字,家住在盐亭县的南街,如今一个人生活,哦对了,我还有一条狗。” 不过今天出门没有带上小黄。 下次一定带上,可以用来哄小孩子。 面对许黟表露出来的善意,牛粪心里动容,他已经十一岁了,能懂不少道理,明白这样的善意不多见。犹豫片刻,他喃喃地小声报出名字:“我叫牛粪,住在皮家弯瓦平村。” 许黟蹙眉:“怎么叫这个名字?” 给自家小孩取名“牛粪”,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因取贱名好养活的意思。更像是…… 旁边听到的人嬉笑道:“多着呢,乡下人哪里识的字,能取名字就不错了。” 被叫做牛粪的小孩抿着嘴:“我……我不知道。” 想起家里其他人的名字,牛粪眼圈一下子红了,他知道爹爹阿娘都不喜欢他,只喜欢大哥和弟弟。还总说他只会在家里吃白食,连赚钱都不会,懂的药草那么少,别人一天能挣几十文,他只能挣十几文。 还要把全部的钱上交,要不然不给他稀粥吃。 旁边插嘴的人看到,没好气地责怪:“你这小孩哭什么,我又没说你什么!” 另一个人则打趣:“哎呦,该不会是想要赖上我们吧。” “我没有。”牛粪惊慌地摇头,抹着眼泪想解释没有这么想,结果眼泪却不知为何,哗啦啦地止不住。 许黟脸色有点冷,凛然地看向那两个故意逗小孩的乘客。 那两人见状讪讪一笑,借口说着玩儿,没想到小孩这么不禁逗,他们可不敢再说了。 …… 经这么打岔,许黟没再继续问。 接下来的途中,一路无言。 等到县城,小孩下车时,手中紧攥着许黟给他的手帕,那是用干净的棉布做的,闻着有股香香的皂角味道。却用来给他擦眼泪,牛粪有点过意不去,不敢去看许黟投过来的视线。 许黟本是要直接回家的,如今碰到这事,自然是要跟着他一块去妙手馆。 打算自留的药材也不留了,统统都卖给妙手馆。 拿到钱后,他转身要离开,衣角被人拽住,回头看是那小孩,小孩想把手帕还给他。 许黟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脑袋:“不用,手帕送给你了。” 说完,就挥挥手离开。 小孩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没回神。 * 今天是去木匠铺里拿药箱的日子。 卖药材的钱正好可以拿来还剩下的余款,把钱一交,药箱就是他的了。 再把药箱挂在肩上,一只手扶着药箱把手,许黟这会终于有大夫那股味儿。这时要是有人看到他,肯定会喊他一声“大夫”,而不是小郎君了。 走出木匠铺的门,果不其然,路上与人相遇,总会有人客客气气地喊他大夫。 古代学医属于岐黄之术,在读书人的眼中地位不高,但在百姓们的眼里,大夫在他们生病的时候能救他们的命,在路上遇到大夫,都是很尊敬的。 不尊敬不行啊,要是瞧不起,对方见死不救咋办。 许黟拎着他新到手的药箱,来到南街另一家医馆里买药材,他答应济世堂五日后带消食丸上门,这几日得把消食丸做出来。 趁着春雨歇息,许黟把付完药箱钱后剩余的全部钱都拿来买药材了。 医馆里的学徒看到是年轻的大夫上门来买药,并不稀奇。盐亭县医者多,除了开药馆的,还有游方郎中,这游方郎中想要用药,总不能还跑一趟潼川府,去“熟药所”里进药。 他将许黟想成是那游方郎中,也不算猜错。 就是对于许黟买的药材有些不理解,这些好似都是治疗消化、调理肠胃的药,还一买就买好几斤。 最主要的,从这些药里,他看不出用的是哪个方子:“这位郎中,你这是拿来治病的?” 许黟看着他:“是啊,用来治病的。” 学徒嘴角一抽,看来是问不到什么了。待那人一走,他就跑去诊堂里告诉里面的大夫,说刚才有个奇怪的游方郎中来买药,买的都是治疗积食的,可问那人却什么都不说。 结果不但没讨到好,还被大夫训了一顿,骂他学医这么久,还记不住什么是医德医风。 学徒满脸委屈,他不就是觉得奇怪嘛……
第18章 “汪汪汪~” “我回来了。” 许黟推开木门,守家半天的小黄欢快扑过来,与初见对比,现在的小黄大了一圈,摸着皮毛光滑,长大不少。 小黄变化的不止体型,还有眼睛,琥珀一般的眼睛愈发的橙亮,倒映着许黟俯身的影子。 他拆开还带着温热的油纸包:“等急了吧,给你带的烧肉,慢点吃……看着我干嘛,我不吃你的。” 逗了一会小黄,他进到屋里,把药材放到清出来的桌面上,转身去到灶房,烧火煮水。 来到这里后,他喝的都是煮开后的水,连小黄喝水的碗,装的水都是煮开的。 煮好的水装到陶罐里,许黟准备来做晚饭。 大米、黍米一起淘洗,用陶罐煮米饭,煮到八分熟,就可以将洗好切好的腊肉片搁在上头焖,焖出腊肉的香味,便能调味了。 淋上两圈酱油,再磕一个鸡蛋卧在中间,看着蛋清逐渐变得洁白凝实,许黟丢了一把蔬菜到上面,用热水化开一小勺粗盐,浇到焖熟的蔬菜上。 不多时,这腊肉烧饭就做好了,许黟把火盖灭,端着陶罐出来。 这腊肉烧饭,是许黟唯二能拿得出手的手艺了,与其他菜肴对比,步骤简单容易操作,还不会做得非常难吃,就是不能经常吃。 天色渐黑,许黟点上油灯。 用陶罐烧的饭,锅底有一层焦黄的锅贴,趁热吃时,脆硬带着嚼劲,味道比煮软的米饭还好吃。 就是有点费牙齿。 吃完饭,许黟没有急着休息,买回来的药材有点多,他回屋把需要泡水的药材先给泡上,需要炮制的也不例外。 很快,屋里飘着浓重的醋酸味儿。 许黟微微皱着眉头,想着用手帕做成临时口罩,一摸袖口摸了个空。 啧,没摸到。 许黟眨了眨眼,想起他白天将手帕送给小孩了。 没有手帕,许黟只好暂时忍着,将醋倒完后,立即把陶盖给扣上。 屋中有计时的漏壶,许家的漏壶是木制的,壶底凿有一个细小的孔,孔的下方放一个盛水的工具,等水都滴完,十二个时辰便过去了。而使用漏壶的人,便是利用孔口流水使得壶里水位变化,算出对应的时间[注1]。 许黟观察了一会儿,看到时间差不多,就把泡在醋里的药材捞出来沥干。 做好这些,时候不早了。 许黟端着水来到房间,关上门正要脱衣服洗漱,忽而听到一阵如同幽灵般的呻吟。 许黟解扣子的手一顿:“……” 他仔细去听,发现这声音从隔壁墙传过来的,再思忖地想了想,许黟就知道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是与他一墙之隔的陈账房家呀。 听这若有若无地痛哼声,看样子陈账房的病还没好,不知道陈大夫如何诊断的,开的是什么药方。他白天挺早出门,晚上回来得又晚,没有闻到隔壁熬药的味道。 他不知。隔壁的陈账房,此刻十分埋怨陈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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