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福了福身,撩起门前的丝帘,送他们进入。 屋里有药香味,夹杂一缕飘渺的熏香,闻着不是寻常的檀香、沉香,味道更淡,藏在药味中,并不违和。 许黟敛起好奇,目光落到主屋里的床榻上,刑祖父因喝了他开的药方,如今可以勉强下地走动一两分钟。 此时,他身子被小厮扶着坐在榻边,浮肿的双腿盖着薄薄的福寿纹锦缎。 病重了三年,他看起来面容苍老,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些许,银黄与黑色相间的头发裹在如意白玉方巾里,微带浑浊的眼睛依旧精神,是个自带威严的老人。 在许黟打量对方时,刑祖父也在观察着这位令孙子赞不绝口的小郎君。 穿着朴素的旧衣裳却站如青松,剑眉星目,面容俊挺,周身气场从容淡定,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祖父。” 邢岳森进来后,恭恭敬敬地对着祖父行晚辈礼。 他刚想介绍许黟,就见到祖父对着许黟招了招手,露出慈和的笑容:“许小郎可吃过午食?今日跟森哥儿去逛集市,可尽兴了?” 许黟淡然地走到他旁边,先行揖礼,而后坐下。这么近的距离,能更好地观察病人的病情。 他不急不慢地开口:“给令祖公问好,我和刑兄都已吃过午食,老请您还惦念着。” “吃过就好。”刑祖父拉过他的手,拍了拍,寒暄起家常。 左不过是如今他一个人生活,可有麻烦的地方,饮食的问题可有解决,有没有考虑以后继续读书…… 许黟应付长辈,向来轻松,面对刑祖父的诸多问题,都是迢迢而谈,丝毫不逊色。 看得身旁站着的邢岳森不自觉地挑起眉头,心里直呼许黟有本事,他每次来给祖父问安,都做不到这么轻松。 很快,许黟进入今日的主题,要给刑祖父把脉问诊。 “望”、“闻”、“问”、“切”,在聊天时,许黟便已经在观察刑祖父的面色与精神状态,又因坐得近,刑祖父身上传来的味道,他都能闻得一清二楚。 接着,他打开带过来的药箱,取出从集市里刚买回来的脉枕,让刑祖父伸出左手。 许黟先细细地切脉,脉象弦细沉迟,证明寒湿之邪已阻碍气血运行,从而导致双腿浮肿,主在关节位置血液流通不畅,这便导致刑祖父在痹症病发时,突然就无法行走的缘由之一。[注1] 他又在右脉象中诊出,刑祖父这三年少于运动,胃口不佳,抵抗力下降,伴有挺严重的阳亢。 阳亢便是高血压,与集市上那位老汉的阴虚阳亢病症并不相同。大抵是刑祖父年纪上来了,又加上生活富庶,身体不好,得的老年病。 看来他还要再开一个药方…… 许黟问刑祖父,平时里可会头疼。 “会,左额偶尔夜里犯疼,还会出现耳鸣。” “可犯过晕?” “这可就经常了,时常想要翻身时就会有晕眩的感觉。”刑祖父说完,心情沉重地问,“许小郎,我这是还有其他病症?” 因得了痹症,后来请过来问诊的大夫,都主治痹症,反而忽略了其他病症。 像刑祖父得的阳亢,就要属“富贵病”了,年轻时爱吃酒,爱吃油炸肥腻的食物,到老年,依然没有多少节制。等犯了痹症,才逐渐以清淡为主。 若是按时下的医者诊断,这便是属于淤血型的阳亢,通常以放血为主要疗法,再搭配邻近取穴法,会有一定的疗效[注2]。 但想要彻底根治,还是难上加难。 以刑祖父如今的高龄和阳亢程度,至多只能稳住血压,治好是不行了。 许黟默了默,还是选择将实情斟酌而隐晦地告诉刑祖父和邢岳森。 “令祖公的脉象细弱沉迟,带有淤血之症,需要开个药方好好调理,因痹症缘故,还导致了脾胃不畅,可以在胀肚难受时服用消食丸。” 邢岳森在听到淤血之症的时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读过几本医书,知道这淤血之症是什么。 可在祖父面前,他终究还是把那一丝不安给按捺住了。 待许黟开好药方,背着药箱走出刑祖父的屋门,邢岳森二话不说,就拉着他来到自个的院子。 他喊阿目去备茶备点心,再亲自把门给关上。 这一刻,他才急切地问许黟:“你说我祖父有淤血症,是不是书中写的阳亢之症?” 许黟看着他:“对。” 邢岳森情绪激动:“那不就像早上看到的老汉,他……像他突然就摔倒昏迷不醒。” 要不是当时有许黟在场,那老汉眼看就活不成了。他刚经历过现场,对那情景可谓历历在目,不过短短半日,祖父也可能会出现这种场面。 思到此,他突然心脏揪疼,呼吸粗重起来。 许黟见状,立马抓起他的手掌,在他掌面腕横纹上方三指宽的位置,按揉着中间的内关穴。 “刑兄,冷静一些。”许黟语速平缓地引导,“只要对症下药,不要让他老人家情绪激动,是不会有事的。” 他按揉了一炷香的时间,见邢岳森呼吸渐渐平稳,脸色恢复正常,才平静地松开手。 待邢岳森冷静下来,他感激地看着许黟,有感而发:“黟哥儿,我子腾今生有缘识得你,实在是三生有幸。” 说罢,他就深深鞠了一个躬。 子腾就是邢岳森的字。 许黟还没到十八岁过成年礼,还没有字,因而,他一直没有称呼邢岳森子腾。 突然听到他自称字,许黟有点不习惯地挠了挠头,久违地想到一个问题,他家里还有长辈吗? …… 从邢家出来,许黟带回不少东西,一部分是刑祖父以长辈的名义赠予的。在知道许黟为了救双亲,家中的家什都当了,特意命下人送来一套榉木家具。 虽是用寻常的榉木做的,但做工精细,附有雕花游云,摆放在简陋的草木屋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说起来,在邢家下人用两辆车才把家具送到南街石井巷时,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没一会儿,左邻右坊都知道许黟认识西街邢家的小官人,还跟人家是好友关系。 这让后来知道这事的陈二旺后悔不已,悔恨不该早早看不起许黟,讨得如此下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天,是与严大夫约好交易的日子。 许黟天不大亮就醒来,先照旧练一个时辰的五禽戏和忽雷太极拳,再吃完早食后,揣着消食丸出门。 出门前,他把孤独守着家,可怜兮兮的小黄给带上。
第23章 农历四月,又称孟夏,天气渐渐闷热,昼夜温差颇大,晚上还要盖着被子睡,白日里则越来越热,过了晨早,悬在空中的太阳光就开始变得不友好。 街上卖冰饮的更多了,许黟每走几十步,就能看到有小贩在贩卖各种各样的冰饮冷食。 其中很受盐亭县百姓喜欢的,当属从汴京传过来的“细嗦凉粉”,有咸口和甜口之分。那凉粉是用豌豆做出来的,如同倒扣的糯白色玉盘,用竹刷子一刮,就能刮出一碗透亮的细粉条。咸口淋的是加了盐巴的葱姜水,甜口是蜜糖水,价格都很便宜,咸的两文钱,甜的三文钱。 寻常人家只要生活过得去,都舍得买一碗带回家。 因此,坊间里,卖得最多的就是细嗦凉粉了。 闻着味,许黟心里默默地想,等会交易完,他也要买上两碗。 如此想着,他脚步轻快而稳,很快就来到西街的济世堂。 济世堂里有几个学徒在干活,俨然是西街最大的医馆了,听闻他家也有分号,东家是做药材买卖的,因此请了几个坐堂的大夫,但营收还是靠卖各种制出来的药丸、散剂。 严大夫是坐堂大夫,同时也兼管济世堂盐亭县分号,所以说医馆是他开的也不为过。 他能做主和许黟做买卖,除了看在邢家的份上,最主要还是,许黟做出来的消食丸是好东西。 马上就要真的入夏,贪食冷饮的富贵人家越来越多,他丝毫不担心消食丸销不出去。 他早早就在诊堂里等候着,还交代那日接待过许黟的学徒,看到许黟一来,就来喊他。 学徒那日没有受罚,仍心有余怕,今天想着好好表现,一边清点药材,一边脑袋往外张望。 同是学徒的药童看他心不在焉,问他可有什么心事。 “没,没,没。”学徒怕被抢了活,赶紧否认,“我有什么心……” 话还没说完,他人飞快地跑了出去,把问话的学徒给惊呆了。 “许大夫,您来啦。”学徒喜笑颜开,“严大夫在诊堂里等你嘞,我带您去见他。” “嗯。”许黟淡定回应。 进了屋,与严大夫寒暄两句,学徒热情地主动端来茶,在严大夫的示意下,出去时,还把门给阖上。 顺带牵着小黄去兜风。 * 诊堂里朴素大方,香炉里燃着幽静而清雅的药香。 价格是谈好的,数量也是谈好的。 许黟不打算做太多,他不是商人,想把消食丸卖给济世堂,一是方便,不需要他亲自去一包包的售卖。二是他缺钱。 是的,他真的好缺钱。 哪怕手头上已经有几十贯钱了,他还是好缺。 原因也很简单,他不想一直住在小小的草木屋里。简陋的居室,能安稳的睡觉,吃喝拉撒,不是他来到这里后追求的目标。他想当大夫,也不是只一个游方郎中,还想要开医馆,请学徒帮忙…… 这些都需要很多很多钱,几十贯是不行的,连一辆骡马拉的车都买不起。 许黟把带过来的包袱拆开,里面是分装好的两百颗消食丸。 隔着黄麻纸,依旧能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药香味,比香炉里燃着的药香还要浓郁。 严大夫打开其中一包,看着光滑圆润的药丸,不免心中惊叹,要是济世堂能有这消食丸的药方就好了。 这两百颗消食丸,数量真的不多。 四十包药丸,严大夫不至于每一包都要拆开来检查,他把查验完的重新包上,笑着对许黟道:“当时说好的价格是一包十文,这里一共就是四百文。许大夫是换成四钱银子,还是铜钱呢?” 许黟没犹豫:“铜钱吧。”他等会要去市井里买吃食,用散钱方便。 “好。”严大夫起身,出门去喊了记账的,让他去钱箱里数四百文。 重新回来,严大夫说道:“做买卖,还是有个章程比较好,我提前让下面的人去牙府里办了契书,只稍许大夫签字后,再让下人带着去牙府盖章便可。” 这种小买卖的契书,牙府那边不会严格要求本人到场,只要能拿得出身份牌和契书,就可以花十几文盖章。 当然了,还是得用信得过的忠仆,毕竟像身份牌这种代表身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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