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秾逐渐清醒过来,她看见了他握刀的手指颤抖,看见了他几乎快站不住的脚。 为了能够省力气,站稳了,他甚至没有向刚才那样追杀土匪头子,而是站在窗前,拼命地砍杀袭击上来的土匪。 若是撑一刻半刻的倒还好,可土匪人多势众,还有一些方才已经喝醉了,现在醒酒了新赶过来的土匪,无论如何都杀不干净。 元抑都忘了,他砍了多少个土匪,只知道身边垒满了尸体和土匪的残肢断臂,地上到处都是血,他还担心吓到了身后的少女,哑声叮嘱她闭上眼睛。 “不要看,看了会做噩梦。” 今秾流着眼泪,红着眼睛抬头看着他持刀的背影。 从生哥清瘦的躯体里,仿佛看到了一抹高大的顶天立地的身影立在她面前。 就在这时,惊变忽生!一个贼眉鼠眼的土匪突然绕过了元抑身前那一堆尸体,跑到了后方,竟从床的背面翻了进来,抓住了今秾的手,试图将她挟持走。 元抑转身过来一刀砍了那个土匪,剁了他的手! 今秾却瞪大了眼睛,满眼惊恐地看着他的后方,“小心后面!” 元抑再躲已经来不及,话音刚落的瞬间,锋利的刀刃劈在了他的背后,从肩膀的位置直至后腰处,长长的血痕瞬间撕扯开。 今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她看见他即使挨了一刀,仍然没有倒下,甚至目光更加的狠戾更加的坚毅,转身将袭击的土匪一刀几乎劈成了两半,然后将一边凑近了正满脸狞笑要趁着他伤重偷袭的土匪头子挟持在身前。 他转过身后,今秾看着那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伤痕,心痛得简直要窒息! 她眼泪拼命地流下,又拼命地睁开眼睛,想看清他的伤口,她颤抖地伸出了手。 她不知道受了这样的严重的伤,他还能不能活着,昏迷中的生哥会不会等不到苏醒就死在这里,她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要一想到生哥的身体会因此死去,她就对这个人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恨意,有感激,有震撼……满腔复杂的心思伴随着担忧恐惧,让她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男人却低头暗哑的声音跟她说:“莫怕。” “秾秾你起来,裹好衣裳,我们这就出去。” 他背后的伤口血不停地往外流,面上却如无事人一样,挟持着土匪头子,一步一步地往外走。今秾擦了擦眼泪,提着裙子跟在他后头。 她无法抑制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背后,小声哀求:“先别走了,我给你包扎下……” 男人回头轻轻摇了摇头,甚至为了安抚她还轻轻笑了下,“等不了了,我们得走。” 他必须快点带着秾秾离开这里,只要多耽搁一瞬间,他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否支撑得住,一旦他昏迷过去,等待秾秾的下场可想而知。 一想到那样的境况,即便现在痛得要昏死过去,他仍然凭借着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将这种痛苦压制下去,背后那道伤口的痛甚至转而成了他保持清醒的安慰剂。 他脚步迈得很大,今秾两步并一步才追得上他,她一路掉着泪跟在他身后。 她很想问问,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出了寨子,元抑也没放开土匪头子,让土匪头子给自己指路,还不允许其他土匪跟着,一路大约走了有两三里路,元抑终于感觉到了极限,预感支撑不住,他转瞬将土匪头子抹了脖子,土匪头子倒下的瞬间。 他单膝在地上,凭借着刀支撑住身体。 今秾连忙蹲在他身前,紧紧地抱住他,“痛不痛,怎么办,你还支撑得住吗?”一息时间又想起还没给他包扎,她连忙抹了抹眼睛,要撕开自己身上的衣服,给他包扎。 男人按住了她的手,握住了她柔弱的双手,“莫急。” 他语气虚弱,嗓音暗哑,看着她满怀歉意愧疚,“听我说,我昏迷之后,将这个身体藏在旁边那个山洞里,用杂草盖住了不要管,你先往前跑,找个远一点的地方躲起来,只要过了今晚,明天必定有官兵上来剿匪救人!晚上也不要害怕,有蛇或蚊虫打死便是,身上有火折子吗?若是冷了生活取暖……” 未交代完,人便失去了力气,几乎昏死过去。 元抑闭眼之前,看见那个心心念念令他牵肠挂肚的少女红着眼睛问他叫是谁,问他叫什么。 他苦笑地闭上了眼睛。 皇宫里太监急死了。 陛下浑身冒汗,却闭着眼睛昏睡不醒,太医来看了也没辙,只说伤了神志,心绪不宁,也不知是不是做噩梦了,梦魇了,醒不来。 只能遵照御医所说的,不停给他用冷毛巾擦拭汗水。 过了许久,陛下终于醒来,忽然一屁股坐了起来,眼睛布满了血丝几乎赤红。 他从床上走下来,来回走动之后,突然徒手劈裂了好几块桌子,踢坏了殿中很多椅子。 这样还不消解,天子怒道:“给朕连夜把丞相、刑部尚书。兵部尚书、镇国公请来!” 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第73章 他生来软骨头 元抑临走前的交代,显然是以今秾为主了,因为瑜生的身体伤成那样,连他都不知道瑜生能不能活过来。 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土匪随时可能追过来搜查,他只能让今秾先把瑜生的身体藏进边上的山洞里,再自己先行逃离,等到救兵来了之后,再去把瑜生救出来。 这样的安排本没有错,他也不是故意让瑜生的身体受伤的,可今秾看见生哥的身子软在地上生死不知,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流着血,仿佛要将身体里面的血流干净一样。 她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迁怒,可现在不是被情绪左右的时候,只能擦擦眼泪,将生哥拖到山洞里,再把土匪头子的尸体搬离原地,远远地扔出去。 她不能让这个位置暴露出去。 虽然这一步是照着元抑交代的做了,可她接下来没有先行逃离,而是抱着生哥在山洞里,她撕开衣裳,用最干净的那件里衣撕开的布料,颤抖着手替他将伤口包扎,扎紧了防止流血。 瑜生病的那几年,今秾日日守着她,也从大夫那边学习了不少药理的知识,能分辨几味常见的草药,没钱抓药的时候,她也会去后山给生哥采药。 给生哥包扎好伤口了,见他气息虽然微弱,但仍然还活着,今秾连忙跑出去找草药,幸而这里四面环山,到处都是树木花草,要找几味草药并不难。 她很快采来了止血消炎的草药,放进嘴巴里用牙齿嚼碎了,嚼出汁水来,然后一点一点地敷在生哥背上的那道伤口上,这道伤口费了一大把的草药,因为太深太长了,还差一点就能把骨头给砍断。 草药很快用尽,今秾还想再出去采一点,敷在生哥那些已经发炎发脓的鞭伤时,听见土匪找来的声音。 土匪头子的尸首被她扔在两三百米开外,应当已经被找见了,这些人正气急败坏在追杀她和生哥。 她不敢再动弹,洞口的杂草牢牢地将这个小小的山洞掩盖住。 忽而一只蛇溜了进来,今秾很怕蛇也很怕虫子,可她不敢动,怕一动了就被土匪听见,这只蛇从她身上划过去,她没动甚至闭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那只蛇停留一会儿大约以为她是个死物,没有咬她,转了一圈又溜出去了。 今秾狠狠地松了口气,低头看着脸色苍白虚弱的生哥,泪落在他的脸上。 她想,这次出去若能活下来,就请求生哥辞官,她想和他回乡下,开个私塾,过普普通通的日子。 没有大风大浪没有荣华富贵,只要两个人安安心心地组成一个小小家就好。 怀抱着这样的憧憬,今秾渡过了半日,夜色降临的时候,土匪找不到人又折返回去了,今秾听他们的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已经在为谁继任大当家的位置吵了起来,松口气的同时不免轻鄙。 到底是土匪,到底是乌合之众,土匪头子死了他们恐怕比谁都高兴,否则怎么会随意搜查并不经心?方才若是认真搜查,方圆几百米内仔仔细细地查,她藏身的这个简陋的小山洞不一定躲得过去。 半夜的时候,山上忽然火光冲天。 今秾听到了喊打喊杀和跪地求饶的声音。 接着有人到处搜查,今秾一位土匪又良心发现,准备找出他们为他们的大当家报仇。 但听了一会儿,发现似乎是前来剿匪的官兵,是官府里的人!她连忙喊了一声救命! 很快就有人找到她,将她和瑜生救出去,他们一个没有了力气的虚弱女子,一个是已经重伤在身昏迷过去的官员,很快有强壮的士兵将他们抬下山去。 到了山下,今秾看见那一窝土匪各个被链条锁起来,串成一串带走,人数比刚上山时少了一多半,有些是被元抑杀的,有些是抵抗过程中被官兵杀了的,剩下的不足三分一。 其余跟今秾一样被抓上山的人也都被救出来,少了两人一个被吓死了,一个生了病被抬走。 夜色黑沉,寒风呼啸,今秾裹紧了衣裳,她什么都不想要,若人能够选择一个愿望的话,她希望生哥能够平安渡过,好好地醒过来。 官兵很快将瑜生抬到衙门里,请了大夫来给瑜生看伤。 大夫看到这样严重的伤势大为诧异,连连地叹气,命人给他重新擦干净了身体,然后敷了药重新包扎,开了补血疗伤消炎的药,足有十几二十种药物混合,熬成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他本就伤口发炎身体发热,后来又透支过度,加上受伤失血过度,体内气机过耗,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老朽不敢保证能救活他,只是姑且试试看,劝你们尽早做好准备,若有可能的话,去请来宫里的御医方能为他保命。” 今秾红着眼,又哀求派兵剿匪的大人派一辆马车,送他们去京城,去求天子赐御医救命。 出了这么大事,让一个翰林院的官员在自己地盘上回京时被土匪抓了,以至于现在受伤昏迷不醒,知府和总兵本就怕得不行,他们有严重的失职,先前也是得了京城来的急报,命他们火速前去剿匪救人,这才能及时把人救下。 现在这个翰林院的官员已经危及生命,两人自然不敢丝毫的拿乔,连忙派了府里最好的一辆马车,力求用最快最不颠簸的速度将人送到京城去救命,怕出意外,又另外遣了一队士兵沿路护送。 一路上今秾细心呵护,生哥迷迷糊糊中醒过一回,他还不知道自己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占着身体救下了秾秾,但却以他受了重伤为代价。 他只觉得浑身痛得要死,却强撑着不要秾秾担心,他勉强勾起一抹微笑,虚弱地问今秾他们在哪里? 今秾手摸着他的脸颊,笑着比哭还难看,怕生哥看见自己掉眼泪,愣是不敢眨眼睛,“我们被救了,现在在回京的路上,生哥你身体虚弱,要多养养,好好睡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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