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春霖感动且不敢动,眼泪都出来,哽咽着同百姓们道别,让他们赶紧回去。 百姓们一看方大人委屈得都哭了,也跟着流眼泪,钦差大人大约没见过老少同哭的场景,非常不习惯,催促着让随行的侍卫驱赶百姓。 百姓们悲愤交加,一时间群情激奋,人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们也没想干什么,就是想把方春霖身上的枷先下了,但是人太多了,不知道怎么挤的,钦差大人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当时就没动静了。 方春霖吓死了,赶紧跪地弯腰护着钦差大人,幸好他戴的枷够大,往钦差大人身上一挡,免得他遭人踩踏。 他真是好心,可钦差队伍里不知道哪个嚎了一嗓子:“钦差大人被河源县的人杀了!” 方春霖险些没跪稳,下意识想去探探钦差大人鼻息,可他两只手都被枷铐着,伸不出去。 当时场面那叫一个乱,钦差一行有带刀侍卫,武艺非凡,但他们这边人多,老县尉拽着他还在出天花的儿子冲出来,把他儿子推到前头当挡箭牌。 钦差一行人看见他满脸痘,谁也不敢往上冲,夏天衣服都穿的轻薄,就算把人杀了,万一血飙到自己身上,染上天花怎么办? 他们不敢上,就只能退,人都跑了,把他们主官留下了。 方春霖都替钦差大人委屈得慌,都没确定人死没死,怎么就不管他了呢? 方春霖就这么被他治下的百姓们“救”了下来,还附带一个昏迷不醒的钦差。 现在的情况是,没有钦差大人的钦差一行,不敢留在县城内,已经退出城外了。 反而是方春霖这个罪臣,又回到了县衙。 安排了个衙役去煎药,方春霖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县里仅剩的几个头头脑脑如今都挤在这一间屋子里,不管品级大小,多少算是踏入官场了,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就知道现在情况不妙。 主簿迟疑着开口:“等钦差大人醒过来就好了吧,华大夫不是说他没有大碍吗?咱们好好跟钦差大人解释清楚,客客气气送他回去……” “那大人呢?”县尉幽幽问道:“把咱们大人捆好上枷,一起送出去?” 主簿不吭声了,当时跟着百姓一起往前冲,他也有一份,只是他身子单薄,没挤到前头去。 理智和自幼经受的教育都在告诉他们,不应当违抗皇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要是让他们自己去死,他们还没这么纠结,偏偏要拿的是方大人。 方大人冤啊! 父母官,父母官,方大人是他们河源县真真切切的父母官,若让他冤屈而死,他们这一县百姓有何面目苟活。 方春霖搓着手:“也不是不行,我……” “不行!”在场诸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方大人可怜啊,寒门子弟,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当了官,没背景没人脉也没钱,被分到穷乡僻壤的河源县当县令。 若是方大人是个黑心的,只管扒河源县的地皮就好了,不都是这样吗?只要当了官就有钱。 偏偏他们方大人是个心软的,狠不下心搜刮百姓,心软的人怎么当官啊?这不,混到现在,穷还是穷,命都要搭进去了。 老县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实在不行,咱们就……”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他背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句,吓得老县尉一个哆嗦,扭头看见是他的好大儿,气得一脚踹过去,“我让你立,你在这干什么?” 县尉儿子很委屈,他好好在家养病,不是他爹给他拽出来的吗?还把他推出去挡刀。 他身上的长得疱一部分已经开始结痂了,县里的百姓得天花得出了经验,知道这样就是快熬过去了,要好了。 屋里的人以前都得过天花,否则也不能在到处都是天花病毒的县城活到现在,方春霖唯一一个师爷就是在县城刚爆发天花疫的时候就染上了,没熬过去。 还有县里的典史,县学的教谕,都没了。 方春霖是小时候得的天花,差点儿就死了,没想到这段经历长大之后反而为他保了命,也让他懂得一些防止天花疫的技巧,这才保下更多百姓,等到了各地的大夫前来援手。 “三郎快回家去吧,你病还没好,回家好好养着。” 方春霖虽然也被严三郎那一嗓子吓了一跳,但看他被阿爹追打,又于心不忍,这孩子刚才差点儿被推出去挨刀子了,都是为了他啊。 严三郎在不大的房间里转圈跑,娴熟地躲他阿爹,边跑嘴还没停,“我哪里说错了,这是天女娘娘说的,还有那个什么、什么……” 他书读得不好,这段时间又在病中,那一段背的不熟,正在绞尽脑汁的回想,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脚步声,一个衙役冲进来喊道:“不好了,大人你们快看天幕,有人说咱们河源县反了!” 方春霖一个激灵,脚步踉跄地冲到门外,正看见天幕上有他们河源县的人在喊冤,说没有造反。 是没造反啊! 方春霖已经被冤得找不着方向了,他组织措辞,想赶紧表明身份解释一番,造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届时就连县里的百姓都逃不了。 没等他的弹幕发出去,一条显眼的橙色弹幕忽然出现: [钦差一行已至和山府,报于知府王大人,钦差大人惨死河源县,折冲府即将发兵平叛。] [你是何人?胆敢泄露军事机密!] [胡言乱语扰乱人心,其心可诛!] [钦差大人没死!] 这条弹幕是方春霖发的,他也顾不上组织语言了,着急忙慌先解释了一句。 还是橙色的弹幕,没有回复质疑他的人,只说: [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府兵不会听你们解释,河源县天花疫久治未愈,早有人盼着你们都死了。] 主簿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哪有久治未愈,在好了,快好了啊……” 严县尉眼眶通红,胸口憋着一股气不知道该往何处发,听见耳边窸窸窣窣,不由怒道:“你又在唧唧歪歪什么?大点声说话!” 严三郎下意识提高了声音:“今、今亡、亡……”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注)。” 严三郎:“对,还是方大人您学问好,一下子就记住了,天女娘娘背的这个课文,我背了好些遍都没记下来。” 方春霖抹了把脸,挺直了身板:“老贺。” 贺主簿看过来:“大人?” “拿着黄册,通知县里的百姓,跑吧。” 不一样的,他们哪里是举什么大计,不过是求生罢了。 贺主簿僵住了:“跑?往何处跑?” 他努力安慰自己,也安慰其他人:“……或许,或许那个人是骗我们的,而且、而且就算是真的,百姓何辜?” 方春霖面上的软弱尽去:“不,如果真是造反,可能只诛我这个首恶便够了,但……” 橙色弹幕的最后一句点醒了他,没人在乎他们是不是真的反了,只是有人想让他们死,想让这次天花疫绝在河源县。 贺主簿也是积年的老吏,方春霖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要是再听不明白,就是自欺欺人了。 他撑着门框站起来,“我这就去安排人通知百姓。” 严县尉开口道:“让大家别乱跑,咱们一起。” 贺主簿:“去哪儿?” 他就在发愁这个,人离乡贱,身上还背着祸事,又有天花疫的名头,投奔亲戚都不行。 严县尉说:“进五通山,进了山他们就不好找了,咱们人多抱团,在山中也好求活。” 河源县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三面环山,连绵的山脉,当地的猎户都不敢深入走远。 严三郎举手:“阿爹,我知道有个好地方,是个隐蔽的山谷,我追兔子找到的。” “行。”严县尉当机立断:“你带路。” 去处也有了,贺主簿心下大定,立刻道:“我先去取黄册。” 严县尉:“我点齐三班衙役,立刻通知百姓收拾行李。” 方春霖:“实在不愿意离开的不要强求,从和山府快马过来,不过半日,时间紧迫不容浪费。” 严三郎左右看看,忽然想起:“屋里趴着的那个怎么办?” 名义上,钦差大人已经死了,但实际上,他还活着。 现在这个情况,要说跟钦差完全没关系那是假的,说他们造反,也要有个名头。 这么一想,对还没清醒的钦差大人多少多了点怨气。 杀了吧,不至于,好歹把赈灾的粮食和药材给他们运来了。 放了他?不甘心。 方春霖叹气:“等他醒了,让他自行出城吧。” 钦差大人看着像出身富贵的,不知道怎么领了这么个倒霉差事,人除了傲慢点儿,喜欢用鼻孔看人,也没太大毛病。 几人三言两语定好计划,然后立刻行动起来。 此时天色已晚,宵禁什么的,已经完全顾不上,偏远小县城本来管得就不严,现在是县官们带头,举着火把满县城跑,打更的领了任务,务必将消息通知到所有县里的百姓。 …… 薛皎睡了个好觉,精神满满起床,吃早饭上学,又是快乐刷题的一天。 不过一夜时间,天翻地覆,很多人醒来原本是𝒸𝓎看天女娘娘和小天女的,看着看着发现弹幕不对劲,都在讨论河源县的情况。 说什么的都有,真话假话掺在一起,众说纷纭。 不过多看一些,还是能分辨出真假。 昨晚那个黄色弹幕说的不是虚言,和山府的府兵真的去河源县平叛了。 然而等他们赶到,留下的几乎是一所空城,只留下几个因为钦差一行跑太快,没来得及跟着撤走的太医院太医,就连别处赶来支援河源县的大夫们,都跟着一起跑了。 谁能跟当兵的讲理啊?先跑了再说。 [钦差大人尸骨无存。] [太惨了,竟然连全尸都不愿留下,是怕钦差大人起死回生,找他们报复吗?] [又不是天人,哪来的起死回生的神术。] [他们心虚!] [人呢?都跑哪去了?这么多府兵,别告诉我一个反贼都没抓住,那我可要笑了。] [进山了,五通山你们就进吧,进得去不一定出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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