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夫人拿不准她话里的真假,追问道:“妹夫此话当真。” 姜静行看着朴玲沉静的面容,颔首道:“此话不假。” 等朴夫人带女儿走后,姜璇深呼吸了一口气:“这算怎么回事?” 姜静行笑笑没说话。
第159章 经典三选一 姜静行的确没说假话, 眼下武德帝抓着设立绣衣卫的事不放,若是走了个李相还不行,再逼死一个老将军, 岂不是坐实了他刻薄寡恩的名声。 而武德帝到底还是看重自己为君者名声的。 九月廿八霜降这一日, 魏国公府迎来了宫里赦免的旨意,胡家人顿时悲喜交加,喜的是魏国公府爵位还在,悲的则是陛下并无夺情起复胡家人, 包括魏老国公在内, 胡家人只能卸去一应官职, 老老实实为胡老夫人守孝三年。 那日去宣旨的是翰林院一位姓张的翰林, 也不知这人说了什么, 曾经的长恩侯府大小姐, 今日的胡家大夫人, 在他走后居然就一病不起了, 连来年的春日都没见到,人便走了。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只说眼下, 既然朴玲自己决定不退婚,那胡家送来的聘礼自然也无需归还,一切还是按原先的安排走。 翌日一早,商船靠岸,朴家着人将聘礼和一干路上要用的东西搬上船, 因着是明日清早开船, 送行宴便办在了当日晚间。 等朴夫人带着朴玲回到清河郡, 已是十月下旬。 这一日上京城冬雪初至,大雪纷纷扬扬铺了满地, 北风呼啸,吹在人脸上,针扎般的生疼。 自宫女在大雁塔自焚后,寒衣教便浮出了水面,至今也过月余,可始终也没什么实际的进展,反倒是这一月以来,绣衣卫大肆追捕寒衣教教众,在上京城内惹出了不少风雨。 而都察院御史们闻风上奏,屡次觐见弹劾绣衣卫提督鹿鸣不尊法度,请奏武德帝裁撤绣衣卫,将案子归还三法司,只可惜皆如雪花入海 ,一点浪花都没溅起来。 而随着这些石沉大海的弹劾,武德帝和朝臣们的嫌隙越来越大。直到冬至这日,御史中丞张清连上三道奏折,谁知只一顿午膳的功夫过去,张清人就进了昭狱,而那三道奏折上的内容,隔日便被人传了出来:一道是请旨裁撤绣衣卫,一道是谏言丞相之位不得空缺,最后这一道居然是请立太子。 这三道奏折一出,顿时在朝野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张清不仅是随着武德帝打天下的老臣,更是天下有名的贤臣谏臣,如今只因上奏便进了昭狱,岂不是证明了当今是昏暴之君,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民间流言蜚语不断,矛头直指武德帝。 武德帝不得不给个回应。 若是三封奏折都不应,那便是和百官撕破脸了。 姜静行便在此时被召进了宫。 张公公亲自将人从宫门口领进了明光殿,天上雪花飘个不停,姜静行进来时,门外正有两个小太监清扫丹墀上的积雪,一挥一收,足像两个手脚僵硬的雪人。 见她进来,武德帝从宝座上走下来,负手拿着三道奏折踱步到殿中央的暖炉旁,他望着炉中青焰,语气比外面积雪都冷:“张清那老匹夫是在逼朕做选择。” 姜静行拢着大氅站着,眉眼泠然道:“那陛下打算选哪个?” 其实她大约猜到了武德帝会如何选。 寒衣教屡屡生事,眼下已经迫在眉睫,绣衣卫又是帝王手中的刀刃,面对别人的逼迫,此时唯有握紧刀刃才能自保。 可若在丞相之位上妥协了,以后再想废除相位,可就难了。 想来想去,也就在册立太子上有些余地,毕竟今日册立了太子,日后也可以废除,毕竟是自己儿子,尚在掌控之内。 不得不说,姜静行将君王的心思摸得极准。 明光殿有着片刻冷寂,武德帝将手中两封奏折扔进炉里,只剩最后一封奏折捏在手里,炉中光影映出男人眼中的狠辣,可等视线移到姜静行身上时,又变为一片幽深。 武德帝走到姜静行身边,开门见山道:“当初朕问你,你看好朕哪个儿子,你不愿多言,只道和皇子们接触不多,无法评说,如今朕在问你,你还是无法言说吗。” 姜静行看着他眼中的冷意笑道:“陛下想臣如何说?” 武德帝将手中奏折递给她,只道:“实话实说。” 姜静行微微一笑。 武德帝这是在逼她承诺自己保皇党的立场不变,然后借她的口立太子呢。 既然立太子只是一时之策,那自然是立个好被君王拿捏的才好,比如燕王,或是后宫哪个还未入朝的年幼皇子。 可姜静行偏偏不如武德帝的意,她凭什么要陪着他站在百官对面。 她学着武德帝,也将手中奏折扔进碳炉里,随之敛容道:“自古王朝立储不外乎三句话,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立贤不立愚,陛下长子早逝,几位皇子也都是有才能之人,这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便不适用了。既如此……”姜静行跪下拱手,垂首道:“陛下若真想立储的话,臣请立辰王殿下为储君。” 殿里一时静默无声。 姜静行低头跪着,等了片刻也不见武德帝回应,刚想抬头,谁知就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武德帝抬起她的脸,冷色道:“你果真是实话实说。” 姜静行垂在身边的手颤了一下,她强忍着不适道:“臣实话实说。” 武德帝本来也没多想,可看着她微颤的眉睫,只觉手上捧着一块温凉的玉石,下意识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肌肤。 “啪!” 姜静行拍开了脸上的手,顶着武德帝惊愕的眼光站起身来,狠狠擦了擦下颚。 武德帝看着她嫌弃的动作,冷着脸慢慢收回了自己被拍红的手背,“你放肆!” 放肆怎么了,又不是第一回 了。 姜静行皮笑肉不笑道:“臣告退。” 话落不等应允,转身大步走了。 门口的张公公见靖国公一人出来吓了一跳,抬头望了望她身后,见一个引路的太监也无,便赶紧走了过去,谁知走进才发现,一向待人和气的靖国公居然沉着一张俊脸,那脸色欺霜赛雪的冷,让在御前伺候多年的老太监都唬了一跳。 这次明光殿的谈话无疾而终。 而就在姜静行走后,许久未见的小鹿子终于现身明光殿。 不过现在他早已不是过去沉默寡言的小公公,而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鹿鸣鹿提督。 鹿鸣一身区别于寻常内监的青织金妆花飞鱼服,跪在殿中将这几日查到的事一一回禀。 武德帝站在雕窗旁盯着姜静行远走的背景,等看不见人影了,才施施然收回视线,落在他那张面若好女的清秀面容上。他负手而立,拨了一下手中的佛珠,“抬起头来。” 鹿鸣一顿,微微抬头露出眉眼。 “可查清了,魏国公可知晓自己夫人的身份?” 鹿鸣眼中一片冷漠,回道:“陛下,不管魏国公本人是否知晓自己夫人前朝叛党的身份,都有窝藏包庇之罪,即便错杀,也万万不能轻纵。” 武德帝微微眯起眼,“你想如何?” 鹿鸣磕头道:“奴婢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武德帝看着他笑了,笑意却不及眼底,“你比你干爹聪明,可就是太聪明了。” 鹿鸣闻言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多嘴了。 见他还算知情识趣,武德帝也无意再敲打他,只隔着大敞的窗柩望着外头白茫茫的天色,问道:“你刚才进来可见到靖国公了?她可和你搭话?” 鹿鸣保持着下跪的姿势不动,低头恭敬道:“在外殿门口遇见了,靖国公对奴婢视而不见。” 武德帝眸光深深,对着他招手,“过来。” 鹿鸣撑地的手一僵,起身走过去,温顺地跪在他脚边,角落里站着的小太监深深埋下头不敢多看。 武德帝用虎口钳着他的面颊将人提起来,鹿鸣忍痛闷哼了一声,死死忍住想要求饶的冲动,在御前伺候了这么多年,他深知谄笑媚态不能惹来君王任何的怜惜,只会越发让人不满意,倒不如学几分那人的血性,反倒能让人高看几眼。 窒息的痛苦让小鹿子涨红了脸,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被掐死的时候,武德帝终于松了手,看着他伏在地上喘息的模样,武德帝拿串珠蹭了蹭他的脸颊,警告道:“认清你的身份,朕任用你是因为你知情识趣,盯好你该盯的人,尤其是那些谋逆妖言惑众的人,尤为要切记哪些人你惹不得。” 鹿鸣自然知道“哪些人”是谁,也心知肚明这句“惹不得”什么意思。 他伏地道:“奴婢明白。” “罢了,你下去吧。” “奴婢遵命。”他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到殿外。 外殿门口,张公公见他捂着脸出来,便知他在陛下跟前没落得个好,耍了下拂尘示意他跟自己来。 鹿鸣没吱声,随着他走到一处隐蔽的墙角。 在张公公面前,他还是躬身行了礼,叫了声干爹。 听着他这声干爹,老太监不禁在心底哀叹一声。虽说这干儿子是踩着他上位的,但他在宫里这么些年,早见惯了忘恩负义之人,因此倒也不觉得多么意外,何况在他养病这段日子里,要是没小鹿子送来的药材,他这把老骨头还真不见得活下来。 宫里的人就是这么复杂,往往今日救你的人便是来日害你的人,常事罢了。 想到这,张公公眯眼打量他这身服饰,暗道人各有命是不假,可就怕有些人不认命。 他用拂尘敲了敲小鹿子肩头,劝道:“你既还叫我声干爹,我这当爹的就少不得要给你提个醒。” 鹿鸣沉默听着。 张公公在宫里多年,看事情也看得更深些,他指了指鹿鸣身后的方位,那地方只有一座宫室,便是云贵妃所居的临仙宫。 “眼下陛下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能抓住机会走到今日是你的本事,可你要记得,谁才是咱们主子,不然啊,你现在站的有多高,来日跌下来就有多疼!你跟我在御前伺候了这么些年,也知道咱们陛下对靖国公什么心思,但你要是想拿靖国公作伐子往上爬,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小鹿子眼神阴郁,全无外表的无害,“还望干爹教我。” 张公公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只说了四个字,便是:“听命做事。” 至于听谁的命令,那便要自个儿斟酌了,他在宫里活了几十年,伺候了不知多少主子,靠的便是忠心二字,至于背主二心之人,往往都活不长久。 言尽于此,张公公不欲多说,便拍了拍他的脸走了,只在转身后叹了一句,“你这张脸啊,不知是福还是祸。” 是福还是祸? 自然是福。 冷宫的日子太难熬了,吃不饱穿不暖倒是其次,最可怖的其实是一眼望不到的绝望,而冷宫的存在,便彰显着这世间人命有多轻贱,也许昨日还是金尊玉贵的宠妃,今日变成了人人可欺的蝼蚁,只有在冷宫待过,才知活着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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