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周鹤礼仿佛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痴狂地大笑出声。只是那笑声苦涩悲痛,如哀叹的林间藏鸟。 “在那年,我生母自缢而亡时,我早就死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你们嘴里的那个温柔和善、赏识人才的皇帝!” 他将刀刃刺入的更深了,鲜血从刀刃溢出,刺眼的寒光让人心下一凉。 “就是他!这样一个人人爱戴的人,却纵容那善妒之人给我生母下毒,让她生不如死最后只能自缢而亡!而这一切,他最终竟只是草草了事!” “从那以后,那后宫就像个吃人的地方...” 周鹤礼一手挟持着皇帝,一手缓缓抬起,掀开了额角的碎发,露出那令人恐惧的疤痕。 那道疤痕丑陋不堪,几乎覆盖了他左边的大半张脸,蔓延到他眼角处才堪堪停下。肉色的疤痕如蜿蜒崎岖的蛇骨,让人心生惧意。 周鹤礼苦笑了几声,沙哑着声音开口:“我自知天资愚笨,自小便比不上琨行。人人都觉得我无能,看不起我...只有我的生母,它是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 “你们眼中蠢笨的稚子,却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可是...唯一一个爱我的人你们都要让她离开我!你们旁观着她的死亡,选择了见死不救...可是陛下!她可是你的妹妹!你怎能如此对她!” 凄切的哭吼声响彻天际,他的疑问至今无人能够回答。沉默仿佛压断了他的身骨,周鹤礼大口喘着气,如玉般的泪水溢满眼眶,月光也在此刻为他颤动。 “没有了生母的照料,他们人人将我视作透明人,那群攀炎附势之人更是以玩弄我为乐。他们不给我吃食和水,让我在地上学狗爬才允许我吃他们的剩饭剩菜,我为了那可悲的自尊心拒绝后,却惨遭他们更狠的捉弄。” “我去找过陛下...可是结果呢?那样大的暴雨,我却被避之门外,我曾无比尊敬的天子,在我无助无望之时,却连殿门都不打开,不给予我哭诉的缝隙!” “这难道不是变相的忽视与纵容吗?!” “那以后,我意外遇到了琨行...他真真如他们所言,是这世间我无法比肩之人,从他的眼中,我没有看到一丝厌恶和居高临下的傲意...和琨行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我无比感激,可是世人的讥讽与对比令我作呕!” “我是个人,不是你们用来比较的货物!” “可是琨行...你根本不懂我的心绪,因为那个时候的你...从未经历过,所以我放弃了,放弃让你明白,也不愿强迫你懂我,直到你意外残废。” “因往日友情,我不惜一切为你求取名贵药材。我为何会与南蛮相识你难道不知吗?!可是你醒来后第一件事,却又是避开我、忽视我!你说你是不愿拖累我...你根本不懂!” “那日你醒来之后,是我第一次主动在白天出现在人满为患的街道,可是你竟然直接弃我于不顾...那日他们尖刺的目光至今我仍无法忍受忘记。” “琨行...那时起我便知,我与你终无法成为知己。” “京城的冬天可真冷啊...我曾依靠的所有人都离开了,我失去了所有的庇护...于是他们剥夺了我的衣物,抢走内务府发来的炭火,想让我死在那年寒冬。” “可是上天垂怜,让我活了下来。从那以后我便想,我一定要让欺负我的人付出代价!我不能再让任何人看不起我!我的生母...她也 不愿意看到我被人这般欺凌!” “我也知道,我不能再去依靠别人,我只能依靠我自己!” “这最后一次机会...上天终于还是让我抓住了...” 周鹤礼将刀刃重重拍打在皇帝的脸颊旁,阴恻恻地笑着,“皇帝,我们打个赌吧,赌赢了...我就放你走。” 周鹤礼让所有人离开,只让他和皇帝单独留在竹屋。眼看皇帝主动点了点头,众人也无话可说。 只是与周鹤礼擦肩而过之时,宋鸾枝停下了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纸放在桌前,侧眸看向他,“周鹤礼,我自知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但只求那日云月楼上的人能无怨无悔。这是我在兰若死前的衣裳里发现的一封信,是写给你的,我想...你或许需要。” 周鹤礼眸光一动,握着刀刃的手微微颤抖着,却抿唇不言。 宋鸾枝也不再说,沉默着跟着容玉珏离开。 但她知道,他一定会看。 众人再次坐上了马车来到不远处白隼与百姓们居住的旅馆,浓密的绿色晕染在眼球中,风声凛冽,宋鸾枝隔着窗户,目光落在那矮小亮光的竹屋里。 原以为皇帝会向往常一般,派许多暗卫蹲候在竹屋附近,可令她惊讶的是,几乎所有的暗卫和军队,都在旅馆附近。 也就是说,那竹屋此刻,真真正正只有他们二人。 “这是陛下想要的。” 容玉珏主动开口,苦涩地扯开嘴角,“陛下和我...终究欠了阿礼许多。所以陛下今夜,自愿以命偿还。” 宋鸾枝心下一惊,立刻转身回望竹屋,果不其然,她貌似从茂密的竹林间,看到了阿循的身影。 “陛下今夜,真的会...” “卿卿,这件事的结局,我们谁也不知。但我很好奇,你留给阿礼的信封里,究竟写了什么?” 宋鸾枝垂眸听山,群山哗然,竹林间回响着脉脉水声,仿佛那夜周鹤礼脆弱的哭声。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打开看,但兰若曾在那信封上用鲜血写上一了句话——这是他此生最渴望的东西。” 斜山翠风身披晨光,一夜的殚精竭虑在此刻消散。众人掐着皇帝定下的时间,快速来到竹屋,只是此刻,屋内寂静无声,众人推开竹门,入眼的便是不知生死、倒在桌上的皇帝。 而皇帝的手心正死死握着一个酒杯,杯中已无酒水,屋内也没有了周鹤礼和阿循的踪迹。 宋鸾枝心尖一颤。 是毒酒... “陛下!”容玉珏快速上前,喊来太医为皇帝把脉。 “回世子殿下,陛下只是昏睡了过去,并无大碍。这酒...应该只是混淆是非的,请勿担心。” 话落,太医也用银针测了下两杯酒水,都无毒。 可见昨晚,一切都不过是周鹤礼设下的一个局,他根本无心害人,只是...不服气罢了。 不服自己的无能,不服自己无法亲手为生母报仇,不服人世间的一切不公。 周鹤礼最后还是赢了一局。 他用障眼法,赌人的悔恨与愧疚。 只可惜到头来他却因为自己的内心,主动弃子。 容玉珏拿起桌上冰凉的酒杯,自嘲地笑了笑,将酒水一饮而尽,残泪湿润了眼角。 “所以阿礼...你终究,还是只恨你自己...” 慌乱的屋内,宋鸾枝背离了人群,转身来到墙角不起眼的桌前。昨夜她留下的信封此刻正摊开在窗前,信纸的四角充满着褶皱,想必看信之人深陷无尽的纠结之中。 宋鸾枝垂眸,只见信封开头只有几个字—— “挚爱鹤礼,吾儿亲启。” 她神情一愣,昨夜想过的所有可能顷刻间被推翻,却不曾想过,这封信只是简单地母亲留给儿子的绝笔。 “见字如晤,可逝远念。及至汝见此信,阿母或已离汝久矣。阿母不才,无能再伴汝左右,护汝周全。忆汝初生之时,众婴皆啼哭不止,唯汝笑抚阿母面颊,阿母心甚慰,思吾儿实乃世间至宝。 汝自幼不喜诗书,世人皆言汝天性愚钝,不宜生于帝王家。每闻此言,阿母必为汝辩驳,斥其妄言。何人敢言吾儿愚钝?于阿母心中,汝乃最聪慧之子,乃阿母之珍宝。汝知孝顺,常为阿母拭面更衣,虽不及琨行聪慧,偶有顽皮,然汝勤奋好学,未尝为阿母添忧。 阿母甚爱汝之纯善,期汝终能如阿母所愿,成为谦谦君子。惜乎阿母无缘得见。忆汝少年时,与阿母共游春日,汝手持自制纸鸢,奔跑于旷野,笑声朗朗。阿母愿时光永驻此刻,然世事难料,阿母身为太子之妹,终难逃此储君风波。阿母早知自身结局,唯放心不下者,乃汝也,吾儿鹤礼。 阿母去后,望汝勿恨陛下。唯有陛下疏远于汝,汝方能远离这后宫之险恶。 阿礼、阿礼、阿礼... 阿母不敢于这沉沉黑夜唤汝之名,唯以笔墨寄吾无尽之思念。 阿母爱汝,情深似海。春潮涌动,雾气朦胧吾眼,愿汝勿为阿母之去而哀伤。汝每思阿母一次,阿母便未曾远去,化作风雨,永伴汝旁。阿母与阿礼血脉相连,任谁也无法割舍。 书此信时,汝正熟睡。月光如水,映汝容颜入吾心,阿母此生已无憾矣。 临颖依依,不尽欲白。希自珍卫,至所盼祷。” 珠花悄落,雨压竹枝,宋鸾枝缄默无言,唯剩湿润的脸颊处残留着水渍。 泛黄的信纸上,干涸的泪痕再度晕染开来。 她好像知道为何周鹤礼甘愿弃局离开了。 这一封书信,不过是他借此离开的最后借口。 因为周鹤礼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杀死任何一个人。 南蛮处于边疆的军队被裴逢序一网打尽,而偷递给裴逢序消息的士兵,其实是周鹤礼的人。 这场棋局的最后,南蛮一族与大绥终达和解,烽火未燃,战士们得以归乡,与朝思暮想之亲人重逢。唯周鹤礼与阿循二人,杳无踪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周鹤礼最渴望的东西... 只是那空缺多年的爱罢了。 所谓天下人的道歉,从皇帝自愿饮下“毒酒”时,周鹤礼便释怀了。 宋鸾枝无法感受周鹤礼的心绪,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封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好。 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会为了它,再次出现。 只是那个时候,他只是周鹤礼。 那个会挑事、耍小性子、肆意奔跑的周鹤礼。 她握着信纸的手忽地触碰到一抹潮湿的痕迹,宋鸾枝翻转了信纸,赫然发现信纸的背后悄然落下来一抹昨夜才留下的字迹,是出于周鹤礼之手。 只有简单的一句—— “春华山上,夏筠融骨。” * 和绥十四年夏日,金乌高照。 春华山巅,万山遍野。 宋鸾枝携秋曳一同上山,为初夏时节的丝绸织缎谋新颖之策。霎时,风起云卷,水漪惊鹭。 宋鸾枝背着盛满鲜花的篮筐,于山顶中直起身来,眸光柔情似水,眺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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