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尽快手术了。”张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说出自己的判断:“我之前就担心停止服用精神药物会造成病人情绪反扑,宋初现在明显已经有些抑郁复发的苗头了。” “真是这样……”心中的猜测被权威证实, 钟芷立即追问:“那什么时候做手术比较好呢?手术之后还需要继续停药多长时间?” “越快越好, 身体各项数据满足的情况下五天内就可以安排手术, 术后……”张琰略微停顿, 他知道接下来的答案对病人家属来说算不上什么好消息:“术后最短也要再停药至少三个月。” 张琰耐心和钟芷解释了缘由:“精神类药物或多或少都对心脏功能有所影响,尤其是在手术之后心脏复原的过程中, 我们无法预判继续服用这类药品是否会导致各种突发情况,比如心率加速或者血小板凝结等等问题,这对病人来说几乎都是致命的潜在危险。” “那……那我可以做点什么?” “病人家属就……就尽量多陪伴吧,让他保持一个好心情,起码可以确保手术顺利进行。” 和钟芷谈话一结束,张琰就立刻为宋初安排了术前最后一次身体检查。 虽然宋初情绪正不可抗力地消沉下去,好在身体机能各个方面并没有退步太多,检查单上的结果显示身体各项数值已经全部达到了标准水平,手术方案早在春节之前就已经初步敲定过,张琰对于这类型的外科手术经验最多,作为主治医师的他将宋初的手术日期定在了正月十三,也就是三天之后。 医院的午休时间刚过,钟芷才把宋初尽力吃到一半的饭盒从小桌板上端走,张琰医生的助理就敲响了病房房门,走到二人跟前将两份文件摆在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小桌板上,一份文件的首页顶部写着“手术同意书”,而另一份则印着“授权委托书”。 医生助理负责地详细解释了两份文件各自的内容和要求,其中手术同意书需要患者本人签字,而授权委托书则需要患者以及其被授权人共同签署。 “被授权人这里要写谁的名字?”医生助理指着一处空白看向宋初:“一般患者都会填直系亲属的名字,或者你有没有……” 宋初已经不剩任何直系亲属陪在身边,医生助理与他们来往甚少并不了解内情,钟芷赶在他追问其他问题之前抢先打断:“写我的名字吧,我是他女朋友。” 正在签字的宋初笔尖微顿,抬起头望着钟芷坚定的表情笑意轻浅:“阿芷,麻烦你了……” 无论是作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从小到大宋初已经经历过数次这样的场面,然而相较于宋初的平静,钟芷反倒罕见地有些紧张。 当印有“授权委托书”的那份文件被推至钟芷面前时,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圆珠笔,尝试几次却迟迟没能下笔。 白纸黑字上印刷的语句浅显易懂,可每一条背后却都是生死一线的抉择。 签署这份文件便意味着在宋初失去自主意识的时间里,她要去选择紧急情况下采取的治疗方案,如果必须面对最糟糕的结果时,她是唯一可以决定是否继续实施抢救的责任人,那几页纸上还条理清晰地将一系列可怕的并发症和意外事故一一列举。 她无法干脆利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正如她无法接受其中任何一种可能发生在宋初身上。 “阿芷……”靠坐在病床上的宋初费力地伸出手,指尖蜷缩勾起钟芷垂落在身侧的左手,用自己冰冷的手掌抹去她手心潮湿的薄汗:“没事的,这都是看着吓人,我以前也签过委托书,这就是走个流程而已,你别害怕。” 钟芷一抬眼望见的便是宋初清俊温润的笑脸。 明明阿初才是最应该紧张无措的人,她却让一个后天就要上手术台的人反过来安慰自己…… “嗯,我不怕。” 钟芷回过神来飞快地在委托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始终与宋初交握的左手却仍旧微微颤抖,那是她在亲密爱人面前才会愿意表露的不安。 医生助理收回两份已经签好的文件后,又嘱咐了一些手术之前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房门刚刚落锁,钟芷就翻身上床躺在宋初身侧,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调换姿势趴进自己怀里。 卧床养伤虽然不能随意移动,但是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也不利于血液循环,钟芷揽着宋初上半身,伸出两只手经过他腋下帮他按摩腰背处僵硬的肌肉,只是手掌的力道放得再轻,一开始按揉时还是让怀里的人疼得直吸气。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医生说了不把这块肌肉揉开,你等一下会更难受。”心疼地亲了亲宋初冰凉的鬓角,方才授权委托书上的字迹依旧让钟芷心有余悸:“阿初,我会在手术室外一直等着你,你一定要加油,好不好……” “嗯,我会……嘶……我会加油,你别担心。”宋初咬牙忍着腰背传来的刺痛分出心神迎合钟芷的话题,只是话说到一半还是控制不住痛呼一声。 “我不担心,张琰医生这类型的手术都做过几十台了,到现在为止手术成功率都还维持在百分之一百,有这么好的医生我担心什么?我才不担心呢!” 钟芷说话的音量突然拔高,一番说辞背后不知是为了宽慰宋初,还是在安抚自己。 只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即便是再优秀的医生,再成熟的技术,只要上了手术台就一定需要承担随之而来的风险。从商定手术方案的第一天起,张琰医生就不断向二人强调,虽然手术成功的把握在七成以上,但依旧有三成的未知数需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可是这一刻,他们谁都不愿再提醒对方那三成未知数的存在。 彼此默契地避而不谈,宋初只是窝在钟芷怀里轻轻应和:“嗯,不担心就好。” 背上的肌肉在钟芷一番按摩后逐渐回温松弛,宋初整个人卸力一般躺在钟芷怀里没再动作,感觉到她手上按摩的速度也慢慢停下,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抱在一起谁都没有再出声,空荡的房间内一时无话,只剩走廊方向偶尔传来些人来人往、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阿芷……”宋初咬了咬下唇,有一些必要的事情他还是得提前告知,钟芷看着他伸长手臂从枕头一旁拿出平板电脑,点开系统自带的录音软件:“我准备了一段录音,如果……我是说如果,发生什么突发状况,这段录音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按下屏幕上三角形的播放按钮,宋初温柔的嗓音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从扬声器中缓缓溢出:“我是宋初,今天是2024年2月5日,我将在三天后,也就是2024年2月7日接受心脏外科手术。” 钟芷诧异地看向宋初,宋初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准备了这段录音,她好像已经隐隐猜到这段录音接下来的内容…… “手术过程中也许会发生天意使然或人为造成的意外,如果我不幸在手术中或手术后因心跳停止、呼吸停止或脑死亡而被医学标准判定为死亡,我愿意将我名下的全部遗产赠予钟芷,她的身份证号为……” 一把抢过宋初手中的平板电脑眼疾手快地退出录音软件,扬声器中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钟*7.7.z.l芷将平板电脑扔到身后的床头柜上转身将怀里的宋初抱得更紧:“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你不许说,更不许想,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我会在手术室外等你,我会等你,会顺利的,一切都会顺利的……” 谁能想到一向伶牙俐齿的钟芷也会这样语无伦次。 宋初有些懊悔地深深叹气,钟芷的反应他早有预见,可真实地发生在他眼前时却让他忍不住心碎,他的爱人因为他而担惊受怕,因为他而手足无措,那么自信、那么率直的钟芷,却因为他…… “唔……” 纷乱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打断。 那甚至不能够被称之为一个吻,钟芷一只手扣在宋初脑后狠狠咬上他的双唇,灼热的气息包裹在他周身近乎要将他吞噬,滚烫的泪珠从钟芷的眼角滑落,顺着二人深吻的嘴角挂在肌肤表面摇摇欲坠。 午后和煦的阳光将那颗晶莹泪珠照亮,透过水珠折射出一道浅浅的七色光晕映在宋初白皙的颈侧。 在他们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角落,原来汹涌的爱意已经足够构筑起一道彩虹,那是爱人炽热的心,明亮温暖而又绚烂多姿。 - 钟芷请了一周假留在医院里,春节节后没几天就申请连续五个工作日的带薪假按理说并不太容易通过,何靖芸能够批准起码有一半都是看在钟芷与她一起扳倒林宿的情份上。 手术前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上午钟芷独自从超市提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人才刚刚坐下没喝几口水又接到了同城快递的电话,板凳都没坐热就再次冲到了医院大门口。 快递包裹里是李弘文寄来的一床羽绒被,原本钟毓琴和李弘文商量着宋初手术前说什么都得来医院看望一趟,然而来之前却被钟芷一通电话找了个借口给拦下,这几天宋初肉眼可见地状态不对,钟芷心想与其勉强他强打起精神应付二老,还不如在手术前好好养精蓄锐。 这床羽绒被是钟芷拜托李弘文找工厂专门定做的单人尺寸。 钟芷将崭新的羽绒被在宋初病床上摊开,轻柔的材料盖在身上感受不到一点重量,但同时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被窝里就立刻开始升温,在具备了保暖效果的同时又不会让心脏病人在术后被压得伤口不适。 “阿初,舒服吗?暖不暖和?” “嗯……很舒服,谢谢阿芷。” 钟芷笑嘻嘻地在宋初脸颊上亲了一口,刻意避开他唇角的伤口,那是前一天她一时情绪失控在宋初白净脸蛋上留下的罪证。 昨天傍晚过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及那份委托书,同样那段录音也被锁在平板电脑里没人再去触碰。晚上睡觉前钟芷偷偷摸摸地想要删除那段录音时,宋初看见了也没再多阻拦,他早就备份了其他复件,其中一份已经躺在钟芷的邮箱里,只是她这两天忙前忙后还没能抽出空闲时间查看罢了。 刚把羽绒被叠好准备手术前交给负责监护室的护士,钟芷又端起热水壶准备烧点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冲一杯葡萄糖,医生说手术时间比较长,让你今天得多喝点糖水预防明天在手术室低血糖再犯了。” 说完她便转身出了病房去走廊尽头的水房里接上一壶饮用水,留下宋初一人看着虚掩的房门眼神逐渐变得落寞无光。 从早晨起床开始钟芷就这样跑前跑后、来去如风地忙了大半天,好几次宋初想要拦下钟芷让她休息一会儿,还没等他有机会开口钟芷就已经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再次忙碌起来,可他却只能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就连方才整理羽绒被时想要伸手帮她一把都不小心扯到了自己腰伤,条件反射般立刻抿住双唇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再叫钟芷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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