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来传话的人抬头之前,他已经收起表情。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义父待晦恩重如山,晦怎会因外人一两句话心生嫌隙?……” “……” 等终于把人打发走了,李晦也收起了那副表情。 这是安抚他呢。 大概是终于发现安恭义干的那堆破事了。 李晦轻哼着嗤笑了一声,但是低头看向手边的文书,表情又微微敛住。 【某以绢帛百匹置地,设邸店柜坊……】 这是朔鄢城内近来的大宗交易记录。 朔鄢不比锦平,这并非李晦职权范围内的东西,但是李晦如今风头正盛,他要是想看,也没人驳了他面子。不过李晦对这些商贾市井之事从来没什么关心,若是为了探查军情,那自是另当别论。可都到了朔鄢了,他查个哪门子的军情? 李晦略微闭了闭眼,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 早该发现的。 他可从来不是“别人问什么答什么”的人。 * 安思范如此鲜明地表明立场,那些私底下流言自然没人敢再传下去。 这场迟来的接风宴上,一片和乐融融。不管私底下心里怎么想的,在顶头上司的盖棺定论下,诸人对着李晦都一口一个“年少有为”“少年英雄”的,李晦也半点不客气地照单全收。 气氛一时十分和谐,只除了角落里的一个人。 那人面庞圆润、衬得五官略显聚集,这长相和英俊潇洒沾不上边,却很有几分讨喜的可亲。不过他现在的模样却跟“讨喜”沾不上边——右眼皮肿得老高,压得那本就不大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斜对称的左边腮帮子也高高鼓起,再往上点,左眼一片乌青……看这人动一下就龇牙咧嘴的样子,只怕身上的伤处也不遑多让。 正是在此次平定定宁之乱时,暂管朔州的安恭义。 按说“二把手”这遭了大难的样子,谁都要问上一句,但是宴上众人硬生生地对这幅尊荣视而不见,竟没一个人上去问的。 安恭义在外围缓了半天,终于端起了酒杯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偶尔的肢体碰触让身上的青紫阵阵闷痛,安恭义神色不由自主地扭曲了瞬许,但是等到了李晦面前,已经满脸堆笑,“李将军此次迅取锦平,当真是神乎其技、有名将风范。” 他这一开口,周遭的人怪异地安静了一瞬,李晦想装没听见都不可能。 所幸,李晦也没打算装。 他慢条斯理地转过头去,看见安恭义这尊荣,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挑了一下,但很快就敛住,一副又惊讶又意外的语气,“安都校这是怎么了?” 安恭义微微垂首,面上露些羞惭的神色,“说来惭愧,前几日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李晦扬了下眉,状似关切:“怎么这么不小心?” 安恭义:“宿年眼疾罢了。不比将军骁勇,我实在没什么斩敌之能,想为干爹排忧解难,只能多看些公文,时日一久,这眼睛就不好,一到夜里就视物不清……” 其实真以年岁论,他和安思范是差不了几岁,却不影响他一口一个“干爹”叫得亲近。 李晦一向看不上安恭义这副小人嘴脸,这会儿拖长了语调“哦~”了声,慢吞吞道:“原是眼疾啊。我还以为是亏心事做多了,被什么人寻仇了呢?” 安恭义神色一僵,但很快就道:“将军说笑。某一应所为,皆是为朔州打算、为节帅考虑……便是为此遭人记恨,某也心甘情愿。” 李晦眉梢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旁边安恒德碰了一下胳膊。 差不多得了,难不成真打算跟人撕破脸? 李晦顿了一下,撇嘴。 ——他给大哥面子。 安恭义忙趁机说了几句恭维话,又给李晦敬酒。 在安恒德的在旁劝和下,李晦似乎终于态度松动,状似接下。 周遭屏气凝神的人见此,也是大松了口气,甚至有人开始大声交谈、试图将气氛炒热。 却不料酒将入口的时候,李晦突然顿住了。 原本缓和的气氛又为之一僵,李晦像是全无所觉,他抬起头来,对着对面笑道:“这里面没毒吧?” 安恭义脸上的笑都僵了:“将军说笑了。” 他这么说着,像是证明什么一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以空杯底对外示意。 李晦点点头,一副“知道了”的模样,但终是没喝自己那杯。 倒不是真的怀疑安恭义会在这场合下毒,他就是不想接对方的敬酒而已——真喝了、他胃疼。 等这算不上“和解”的和解过去,安思范也姗姗来迟地到了,宴上的气氛仿佛又回到了开始的其乐融融。 * 等宴席散场,安恒德和李晦一块往外走。 安恒德头疼,“你也有点分寸。” 安恭义那会儿过来示好,里头多多少少有义父的意思。结果,李晦还真就半点面子都不给? 李晦不以为然:“我还没分寸?我要是没分寸,你当他还有命活?” 他像是随口答话,但是里面的杀意却是实打实的。 安恒德一向谨慎,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免得被人听见。 这一看,还真看见了个人。 李晦也看见了,不过原因倒还安恒德的不大一样。他盯着那个看上去十分眼熟的身影,眼神渐渐诡异……这不是那个老骗子吗? 这么不掩饰的两道目光盯过来,许玄同也有所察觉,却不想一转头就看见李晦。 许玄同:“……” 他忍不住露出点“大白天见鬼”白表情。他混进了朔方节度使府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面会这么快。 许玄同心底七上八下的。他琢磨着,那段时日同行,自己也算不上开罪了对方吧? 那次“化解煞气”的事闹大了之后,他很快就自请告辞。临走前还说了许多“将军破军坐命、命格自带杀伐”“等闲煞气近不了身”的话——对普通人当然不是什么好话,但是对带兵打仗的将军而言,这是不得了的评价了……都说了这么些好话了,对方总不至于上来就砸他饭碗? 安恒德看出了这两人的微妙气氛。 他不知道两人的先前那一段因缘际会,这会儿也全没有多想,只当李晦那驴脾气又犯了。 他上前一步,挡住了李晦,对着对面拱了拱手,“冒犯仙师了。” 这距离,对方应该没听见刚才的话。 许玄同被挡着看不清李晦的表情,但是看李晦这全无相认的意思,他也只能假作初见地颔首招呼,“无妨。两位将军这是要走?” 安恒德点头应是。 两人又客套地寒暄了几句,这才分开各走各边。 分开了一段距离,安恒德忍不住对李晦,“你收着点。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但这位许仙师是义父新请入府上的,听说很有些的能耐,义父待他也很客气……” 李晦语气微妙地跟着附和:“确实挺能耐的。” 这才几天啊,就混进节度使府了。 安恒德:“……” 别以为他没听出来里头的阴阳怪气。 安恒德深感自己当年接手这个小崽子,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他对亲生儿子都没这么费心的。 他只得强调道:“这仙师真的有本事在身!” 不管是不是这真的,只要安思范把人当仙师看,他们最好都恭敬点。 早些年的那场变故后,义父便信了这些,而随着这些年病疴渐沉,越发笃信。 李晦和安恭义之间,义父还能拉拉偏架,但是若李晦真的和这“仙师”起了冲突,安恒德还真不确定如今的安思范会怎么做。 李晦倒没想那么深远,听安恒德这么说,脸上是明晃晃的不信,口中也跟着质疑:“哦?什么本事?是驱邪化煞呢,还是隔空取物——” 李晦没说完的话一下子顿住了,他愣愣地看着掌心里多出来的东西。 是一支笔。 碳素笔。 * 概率论。 林一简纳闷地在桌上搜寻了半天,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刚刚放上去的笔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她正想着趴到桌子底下找找,听到旁边一道声音,“你在找东西?找什么?” 林一简愣了下抬头,看见陈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边。 少年的眼镜框偏细,整个人带着一股很俊秀的书卷气,按理说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但是大概被李晦在耳边逼逼赖赖的次数多了,她每次面对对方的时候,心底都有点说不出来的别扭。戒备确实是戒备了,但这仿佛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心态反而让林一简生出愧疚来……明明对方什么也没做,甚至还态度十分友好。 情绪太复杂,以至于她每次看见陈宸的时候,都相当紧绷。 这会儿也是。 被陈宸这么一问,林一简下意识绷直了点,顿了一下才摇头否认,“没什么。” 这么说着,林一简也不打算找那根失踪的笔了。 她面朝前面坐好,拉开笔袋重新拿出一根来,一副安心等待上课的样子。 陈宸看着对方那腰杆笔直的小学生坐姿,忍不住弯了弯眼、无声地笑起来。好像不是他的错觉,对方每次看见他,都很紧张的样子……像是炸了毛的兔子、特别可爱。 陈宸略微抿了抿唇,压下了被伍徵明吐槽为“你这什么抖S”的笑,顺势在旁边的座位坐下了。 余光瞥见陈宸的动作,林一简:“……”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 好吧,她现在可以开始想,一会儿李晦过来、自己要怎么解释这情况了。 但基础课大教室的公共座位。 她总不能拦着不让对方坐啊!!
第21章 朔鄢城。 安恒德也看见了李晦手里的那根笔,但也只是一瞥、全没在意道:“你这点江湖把戏,还是拿去哄元绩吧。” 元绩是安恒德长子,跟在李晦屁股后头混大的,一口一个小叔叔,叫得比亲爹还亲。 安恒德想到这里,还有点吃味。 不过他还是邀请道:“元绩今天还跟我提起你了,怎么样、要来我府上坐坐吗?” 李晦回过神来,摇头婉拒,“不了,这么晚过去,还麻烦嫂子张罗。我明儿个再去吧。” 安恒德见他拒绝,也没强求,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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