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羡顿了顿:“臣妇愚钝。” “你去过西北,又和他一起回来,想必对太子的身世,应当有所了解了。” 宁不羡这下头是真的硬生生往地上砸了。 “咚咚咚!” “臣妇不知!臣妇真的不知!” “咚咚咚!” 地上的砖石被她磕得砰砰响,难为她一介孕妇跪在这冰凉的砖石上,还得顶着肚子弯腰磕头,不消片刻便气喘吁吁,头皮上隐约犯了青红,有流血的征兆。 得装啊…… 圣上似乎被她磕头磕得有些心烦,咳嗽了一声:“好了。” 她这才唯唯诺诺地停了下来。 “还以为你和那个陶谦一样,经商之人能说会道有胆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寻常妇人罢了。” 宁不羡面露羞赧:“臣妇……惭愧。”我要不是寻常妇人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圣上轻呼了一口气。 “罢了……今日予你来,只是要你替朕传一道旨意。” 宁不羡畏畏缩缩:“圣上……若传旨,您或许应该找……礼部的……大人们?” 圣上不耐烦道:“无放妻书而私自逃逸,京兆府大牢去不去!” 宁不羡立刻老实:“臣妇遵旨。” 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抬眼,看见了那方搁置在不远处案角边的明黄色卷轴。 第二百一十六章 母子相见 她顿了顿,起码,现在应该至少能保证自己安全走出这间屋子……吧? 她伸手拿起了卷轴,正打算弯腰退出去,上首传来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声音:“西北之地虽苦寒,但靠近胡人驻地,做生意也方便,过几年边境安稳了,应当很适合在那里过平静的生活。” 宁不羡脚步一顿。 “怎么?” 她似乎是在仔细斟酌该不该说,最后,终究还是开了口:“您见过他吗?” 龙椅上的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真的有胆子发问。半晌,点了下头。 “武科考试时远远见过一眼……沈家将他养得很不错。”上首之人似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几朵血花溅在案上的白宣上,他眼神沉了沉,“既是学的马上功夫,留在西北边境保家卫国,亦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是留在西北保家卫国,还是囚于北境,永远不得回来呢? 她忽然觉得沈银星其实挺可怜的。 除了他那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兄长和唯一怜爱他把他当妹妹亲生子抚养的养母,其实沈家其他人都不怎么待见他。但就这一点也是假的,他甚至和这两位也没任何的亲缘关系。沈明昭隐瞒不提,沈夫人不在乎真相,但沈银星自己很惶恐,他像是害怕失去掉这唯一的寄托一般烫掉了手心的痣。 从头到尾,他在意的就只有沈家的那些人,但他的生父却固执地以为,他和自己的其他儿子一样,也惦记着那高台之上的唯一。 宁不羡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富贵迷人眼,她确实被迷得眼花缭乱,也觉得不可能放弃。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反而觉得那些不在意这些的人珍稀得出奇。 这世上从来不缺自以为清醒之人,缺的从来都是糊涂人。 正如当初的崔宜,如今的沈银星。 有这般的人在,才会让她觉得,这世道没她以为得烂得那么彻底。 她躬身道:“臣妇一定会将旨意亲自传达下去的。” “退下吧。” “是。” 宁不羡弯腰低头,倒退着出了门。 案台上的人枯坐了片刻,忽然,一口血喷溅在了纸上。 滴滴答答的血珠子顺着已然闭合补上的嘴角如断线般扑扑落着。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拭去了自己唇边的血迹。随后,双手失重般垂落,再没了动静。 片刻后,暖阁侧门开了一道缝隙,天光从门板处漏进,滑落在一片狼藉的桌上。 凤冠华服的女子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注视着案坐上脊背挺直,端坐如生前般的人,低喃道:“崩于案前,也算是成了圣上青年时代的心愿了。” 圣上青年时推崇管子,要做如桓公那般的明君霸主,到底结局也是真如桓公一般了。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来人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室内,便移开视线,低声道:“娘娘,人已经悄悄带进宫了,不过那边似乎一直盯着,咱们这边动了,那边似乎就也跟着动了。” “他怎么……”女子话音一顿,忽然抬起头来,冷瞥了一眼案上端坐的人,了然,“算了,不必管他,有人自会对付他,随本宫回去。” “是。” * 宁不羡将圣旨藏在袖摆中,不敢露出分毫。她很清楚,自己不过是无意间乱入这场大戏中的一只小虫子,勉强误打误撞地起了些推波助澜的作用,这才被委此重任。 若不是手边没有火折子,她是敢偷偷冒大不韪的风险将它直接烧了的。 这种证据,留着将来就是个死字。 老皇帝撒手人寰之后什么也管不了,她可不想做下任上位者的刀下亡魂。 于是,她将那东西藏得好好的,愣是让门口领她上车的宫人都以为,她不过只是被接进来,在室内被交代了几句什么。 宁不羡上了马车,胸腔内虽仍是一片心音杂乱,但终究比开始好多了。 马车声细碎平稳,她暗叹口气,这些皇亲贵胄们,利益相挂时可以聊聊,但真的到了腥风血雨的时候,还是躲远些为好。 她正胡思乱想着,窗外忽然又传来了相似的马车声。 不过,与她出去的路径不同,这声音,听着似乎是往里走的。两辆马车在宫道上相错而过。 宁不羡原本纷乱的思绪忽然断了一下。 随即,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垂眸看了眼怀中藏着的圣旨。 等等,不是吧?! * 沈银星是被浓烈的熏香气味给逼醒的。 沈夫人和沈明昭都没什么用熏香的习惯,除此之外,他身边又没什么姐妹,长大之后,又去了军营。军营之中,怕是汗臭味要更浓郁一些。故而,他的鼻子非常脆弱,抵御汗臭味的能力都比抗香味要强。 他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硬生生将自己酸软的脖颈晃了好几晃,头昏脑涨地睁开眼来,随即就被映入眼帘的华丽宫灯给骇得直接噤了声。 他是个性活泼,但不是真傻。 在自家院中忽然被人从后击倒,昏迷过去,醒来之后又是在这么一个布满宫灯华饰的内殿中,就是真傻,也该知道现下是发生了些什么。 他动了动身子,屋内很静,只有远处的帘幕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女声:“醒了?” 沈银星的动作僵了一下。 他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几年,但如今这场面究竟该如何开口,如何做,父母没教过他,昭哥也没提点过他。 帘幕之后的人似乎体会到了他这杂乱的思绪,顿了顿,开口道:“过来,走近些,让……本宫看看你。” 他抬起头来。 这内殿说大不大,从他所站的位置到那道点缀着无数珍珠宝石的帘幕,用脚走过去,不过十余步。 但,沈银星心下苦笑着想,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迷茫不知所措的十几步。 见他不动,帘幕后的人静默一瞬,又道:“为何不动?” 沈银星抹了把脸:“……想动,但不知道如何动,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 他轻声道:“臣该唤您什么呢?皇后娘娘……还是……母亲?” 第二百一十七章 殿内对峙 帘幕后面立刻静默了下去。 沈银星只能看到珠光背后一个模糊不动的人影,她静坐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观音像。 沈银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尘,弯下腰:“臣告退。” 他竟然真的胆大包天到拔腿就要走,帘幕后面的人终于出声了:“站住。” 沈银星便又站住:“娘娘。” 帘幕后,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多少喜怒:“沈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笑了笑,眸光亮得吓人:“是啊,毕竟臣有娘生,没娘教。我娘糊涂,比不得皇后娘娘精明睿智,母仪天下。” “……你想救沈刺史吗?” 沈银星一顿,随即嗤笑一声,抬头看向她:“这岂是臣想救就能救的?” “现在的你确实什么都做不了,但如果按照本宫说的做,你就都可以做到。” 沈银星心内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帘幕后的人站了起来,抬手掀开了帘子。沈银星呼吸一窒,这还是他第一次隔着这么近,亲眼见到自己的生身母亲。 从他知道自己不是沈家的孩子起,他就忍不住幻想,若是有一日真的母子相见,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对方会慈爱地看着他,或许是会抱着他痛哭流涕,诉说着这些年的思念,可唯独不该是这样。这么冷漠,平静,就好像在注视一个陌生人一般。 她的面容保养得极好,虽然眼角能看到些许纹路,但也被那高高飞起的眉角给压了下去。以前常听外人说,皇后娘娘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但在他看来,眼前的人精致,沉稳,像是包裹着名器的刀鞘。而名刀,出刃就是要见血的。 “圣上已崩,你才是本宫和圣上的亲生子,你才该是太子,该是下一任的帝王。” 太子?他? 即便很早之前就被这个消息打击过,但真的亲耳从皇后口中听到,他还是无端地察觉到了一丝荒诞感。 “我?帝王?”他荒谬地直接笑出了声,“这皇位是路边的白菜吗?我就是一介没脑子的武夫,没受过半点皇位未来继承人的教导?我能干什么?您不怕我直接把这个大俞给败没了吗?” “你不需要懂什么,只需要每天坐在龙椅上,朝会日上朝,下朝之后中书会将黑批呈上,你只要照着用朱批抄上去即可,很简单的。” 沈银星直接听笑了:“简单?您干脆明说,我就是您的傀儡好了。” 皇后顿了顿:“你若是能够独当一面了,本宫可以放手,让你亲政。” “只怕到那时,就由不得我了吧?”说着,他嘲弄似的,将那被线香烫得惨不忍睹的右手抬了起来,掌心朝外。终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个自他醒来起就一直平静的人,眼神剧烈波动了一瞬。 她冷冷出声:“你……!” “是啊,没想到吧?”沈银星见她眼神终于维持不住平静,报复似的将手掌在她跟前晃了晃,“太子的掌心有一枚红痣,现在,我已经把痣给烫了,娘娘,您还有什么戏唱呢?” 她冷眼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是不是疯了?当皇帝有什么不好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1 首页 上一页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