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昭退开半步,似笑非笑:“新婚之夜,不等郎君回来,娘子自己就把盖头掀了,是不是有些过于不合礼数?” 宁不羡眨眼:“房门一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不必如此拘谨了吧?” 沈明昭不傻,他退坐到桌边:“想说什么?” “首先,我想知道,我该做些什么?”宁不羡望着他,“只是帮你照顾一下母亲的话,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雇我吧?” “我父亲生前,曾给我母亲留下来不少铺子,以防将来沈家出事,她没有自保能力。然而很不凑巧,这些铺子从前是我在管,而今顾老致仕,户部的事情越来越多,那些铺子在我放手之后,大半都由罗氏在代管着。罗氏这人不好相与,不过若是你这般阴险狡诈厚脸皮,应该没……”他话音一顿,意识到宁不羡在瞪他,只好转了话头,“所以将来你除开照顾我母亲之外,还需要帮我将那些铺子收回来。” “好的。”宁不羡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红纸,“再补上管理铺子。” 沈明昭望着那张写满字的红纸,心中无端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是什么?” 宁不羡将那张写好的红纸笑吟吟地递给他:“虽说东家说要雇我,但我身为一个弱女子,实在是需要一些手段予以自保,所以口说无凭,还是立个字据为好。” 沈明昭接过字条一看,挑眉:“宁不羡名义上嫁于东家沈明昭,实于沈家充任女管家,代行沈家正房管家、经营、交涉、维护夫君名誉之权,此处另补打理沈家正房铺子,月例白银五十两。若不幸有孕,则孕期代行事务据身体情况减半或暂停,但月例仍需维持原数,且孕期一切费用及赡养费用,由东家一力承担,细则如下……” 沈明昭看着后面那长长的一串单子,直接失了笑容。 “二姑娘,狮子大开口啊?” “生儿育女如过鬼门关,相当于我在给东家卖命当死士,在东家眼中我的卖命钱只值这么点吗?” 沈明昭笑了一声:“二姑娘,这人命又不是那市面上的货物,何来银货两讫的买卖一说呢?” 宁不羡笑望着他的眼睛:“这天下皇族、世家以姻亲相交,平民百姓也知道要生个漂亮女儿好卖与高门为妾。女儿生下来就是给自己的父兄家族换前途、搏未来的。商人易物尚可银货两讫,女子嫁人于己而言,真可谓是徒劳无获……与其等着别人来卖我,不如,你直接把钱给我吧,东家?” 沈明昭被她说得愣了愣,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呵呵……二姑娘的理论真是古今罕闻,甚是有趣。所以,这便是当初你回心转意,同意嫁给我的理由?” 宁不羡平静反问:“本就无心,何来回心?” “好一个本就无心……”沈明昭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然一笑,将红纸揉做一团,俯身靠近她,“若我此时反悔,你又待如何?” 不等她回答,沈明昭的手指已然拾起了她垂落在耳边的碎发,动作轻柔无比,但语气中却带着明晃晃的威胁:“娘子也说了,你不过,也只是个弱女子罢了。我若真想反悔……你、能、奈、我、何?” 宁不羡抓住了他停在自己耳边的手,嗔笑着拉到自己的胸口边:“郎君真是沉不住气,这就生气了?那你听好了,除非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设计杀妻,且不被人察觉,不被尚书府追究。否则,若你反悔,但凡我有一口气在,必定会尽我余生之力,不计任何代价,让你生不如死。” 沈明昭听笑了,他垂眸看着那还不足他一掌握住的手:“生不如死,嗯?” 他不以为意。 “是啊。”宁不羡坦然地用眼神迎上了他的轻蔑。 那往日的楚楚可怜与柔弱,熔化在毒蛇一般冷厉的眸光中,看得沈明昭心内都不禁打了个突。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某个恶鬼盯上了。 宁不羡笑着收回了眸光,弯腰拾起了地上揉皱的纸,一点一点地将上面的褶皱抹平,随后将笔轻轻地搁在了他跟前:“请。” 她本就是地狱回来的恶鬼。 恶鬼,就该做恶鬼该做的事。 沈明昭的脸色冷了下来,似乎是感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而那位冒犯他的人,似乎坐得有些凉了,正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披上鲜红的喜袍。她的手腕、指骨,看上去是如此纤细,仿佛一个成年男子轻易就可折断。 但此刻,他清楚地知道,他折不断它了。 沈明昭忽然抓了笔,爽快地在纸上落了自己的大名:“愿赌服输,往后家中一切,听凭娘子费心。” 宁不羡将纸收了回来,眉心皱起。 就……这么容易就改变主意了?她本以为两人至少要再缠斗个十几二十回合呢。 落了字的沈明昭情绪却远不及最初阴郁,反而看上去了明朗了许多,甚至有精力遗憾一下被宁不羡喝空的酒壶:“这酒可是我新科登第之时埋下的,七八年了,就那么一小坛,你也不给我留一点。” “没关系,我相信郎君的寿命一定可以活到下一个七八年的。” “……”沈明昭见没了酒,俯身吹灭了蜡烛,“熄灯,歇息吧。” 两人宽了外袍,并肩躺下。 寝室的床很小,铺了各种喜被、喜帐就更没多少空余的地方了。 毕竟,和那辆简朴的马车一样,床对于沈明昭来说,或许也只是个能躺下恢复精力的地方。 宁不羡背对着沈明昭睡,背部就要无可避免地与他紧紧贴合。 燥热与衣料的摩擦,让她十分不适应这种身旁躺了人的情况,她焦躁地翻了好几次身。 上辈子她虽嫁过人,但因为秦朗并不喜欢她,所以也很少来她的院中。即便是就寝,也是两人草草完事,秦朗起身离开,从不会在她的院中过夜。 而今身旁多了一个人,她居然睡不着了?! 终于,在她焦躁地翻了好几次身之后,黑暗中传来一个困倦到含混不清的怒声:“你睡不睡?” ……这是沈貔貅的地盘,要忍。 热源挨着她,被酒气一激,心头的火更加收不住。 ……收钱了,忍住。 边上的热源似乎也不是很习惯旁边多躺一个活物,半梦半醒间,不适地动了动。 忍……忍不了了! 她闭着眼睛,一脚给沈明昭直接蹬下了床。 片刻震惊的停顿后,床下传来了再也绷不住淡定,被打搅清梦后咬牙切齿的声音:“宁、不、羡!” 宁不羡呼吸平稳,沉沉睡去。 躺在地上,完全清醒过来了的沈明昭:“……” * 此刻,京城邻县。 山道上车轮滚滚,入夜之后,暮色四合,一辆精致的马车正沿着大道日夜不歇地赶路。 半晌,车内传来一个老迈的女声:“离京城还有多远?” 车内有人恭敬应答:“回老太君,不过百里。” “他们今日已经礼成了?” “是的,大少爷和大少夫人今日成……” 她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厚重的长棍杵地声打断:“我都没认!哪来的什么大少夫人!” 说话的人当即转了口风:“是……宁家的那位二姑娘今日嫁入府中。” 老迈的女声冷哼:“哼,如此惶急就要嫁入府中,果真如老二媳妇所说,自己名声不好,要我沈家接盘,他们就不能多等一日吗?!” “回老太君,婚期是……是大夫人定下的。” “哼,她倒是喜欢那丫头。怎么?是这以色侍人的路子,让她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她自己吗?” “……”回话的人不敢多议论,噤声了。 车内声音停下,重新隐入了黑暗之中,向着京城缓缓进发……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十章 沈家二房 次日,天明。 宁不羡从宿醉中醒来,见身侧空空荡荡,这才恍惚间想起自己昨夜酒气上头,一记窝心脚就把东家送下了床。 ……很好,她当初就该对秦朗也这么干。 她坐到了桌边。 昨日的酒壶不知已被什么人换成了一壶醒酒的清茶,壶嘴间升腾出袅袅的白烟。 “阿水起得还挺早……”她嘟囔了一句,便忍不住灌了一大口茶漱口。 新房的门在此刻被人从外推开了一个小角,阿水的脑袋从外头探进来:“姑娘,你睡醒了?” “什么时辰了?” “刚过辰时,姑娘醒得真早。”阿水乐呵呵地走进来,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不过,姑爷他卯时初便起身了,还叮嘱我说姑娘累了,辰时未到,不要进来吵醒你。” 宁不羡微讶。 阿水却浑然不觉:“姑爷说姑娘累了,姑娘……怎么累着的?” 宁不羡顿了顿,平静道:“腿疼。” 阿水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半晌,才红着脸,弱弱地吐出一句:“姑爷……真厉害。” 宁不羡:“……”她真的没教育好这丫头。 过后,阿水打来洗漱用的水,服侍她梳洗打扮。 按照本朝旧俗,新妇加入夫家第二天,需早起去拜见公婆,然后依次拜见所有长辈。到嫁人第三天,还要为公婆做一顿饭食。 宁不羡在镜前挽好新妇发髻,由阿水领着,起身去正堂拜见沈夫人。 原本拜见公婆这件事,该是夫妻二人一同前去,可惜沈明昭多半早起去了公署,她只能一个人上了。 沈家三房,各在府中占据一个院子。长房居主院,二房与三房,各占东、西两间偏院。 沈明昭与宁不羡的婚房位于主院东南角的芸香馆,为沈明昭日常所居。屋内、院内都十分贴合沈明昭“实用至上”的审美,空得能够在屋子里连翻三个跟斗。 出了芸香馆,往西北方向穿过一整个小庭院,便进了正堂。 意料之外的,她看见了正在与沈夫人闲话家常的沈明昭。 沈明昭听得动静,转过头来:“起来了?” 宁不羡微讶:“我还以为郎君早起是去官署了?” “新婚燕尔,官署准许休假一日。”说完,他朝宁不羡伸出手去。 宁不羡表情配合地走了过来,将手放了进去。 沈明昭的手当即收紧,其力道之大痛得她皱了皱眉。 宁不羡用眼神询问他做什么。 沈明昭似笑非笑:“昨日多亏娘子……我几乎一夜未睡?” 对方笑,她也笑:“我听说郎君往日爱睡官署,新婚之夜,自然要好、好、招待一下郎君啊?” 两人争相交锋,落在上首的沈夫人耳中,却是另有一番歧义。她看戏一般笑吟吟地望向沈明昭。 被母亲看过来,沈明昭当即正了神色,拉着宁不羡来向母亲见礼:“儿携新妇,拜见母亲。” 宁不羡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向宁夫人以及摆在上方的沈父牌位磕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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