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闻说了一长串话,霍宁珩只抓住了其中一点:“很珍贵吗?”他漆黑的眸中忽然就溢出了一丝光亮,脸上分明带上了淡笑。 冯闻没有预备到殿下的思维方向,卡了一下,有些懵然地回道:“可以这样说吧,不过以云小姐家里的地位,以及和寺庙的关系,应该……也不难拿到?” 霍宁珩自动忽略了冯闻的后半句话,抬手将拆开的信递给了他:“帮我念一念。”他有些懊恼自己如今的眼睛尚未恢复完全,以至于云裳与他的私语都要被旁人看见。
第11章 表哥 信笺里的语句并不长,前半截云裳简要地说了一下自己在兰若寺游览的心情和见闻,尔后话风一转,说在兰若寺里见到了许多有情人结伴同行,求取姻缘,只可惜霍宁珩不在身侧,而这几日她忙于内务,没能见他,也实在是挂念,今日行至此处,恰逢住持赠以诗笺,便想鸿雁传诗一句,聊表相思。 读到这里,冯闻顿了顿,抬眼看了一下殿下,发现殿下正唇边含笑,专注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投来目光,冯闻清了清嗓子,读出了后面的诗词:“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是前朝女词人所作之词,因与丈夫久未相见,传递相思之意而作。 冯闻又朝殿下看去,看见此时殿下的眼眸中,落满了无数细碎的星子,动人而又温柔地耀耀闪光,甚至连他的周身,也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芒。 殿下的眼睛也在笑。 冯闻心中动容,也不由得越发佩服起云小姐的手段来,在她这般的接连的举动之下,又有几个人能抵抗到底,而不沦陷呢?云小姐太懂殿下了,也太懂人性了。只希望她能一直爱殿下如初,殿下也能一直幸福。 霍宁珩理了理衣袍,发话道:“备车,去兰若寺——她现在是在兰若寺吧?” 话头落到了冯闻这里,他愣了一下,犹豫着开口:“是,但……但云小姐并不是一个人,与之同行的还有云小姐的表兄。” 先前他没和殿下说,是不想多此一举反而破坏了殿下的好心情,但现下殿下要去寻云小姐,迟早都会撞见,他便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霍宁珩怔了怔,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他似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就调整过来:“无事,孤也一直想见见,这位传闻中的才子。” 他没有再问冯闻为何崔以庭会和云裳在一处,他们一同去兰若寺又是为了什么,只是平静地敛着长长的广袖,踏上了备好的马车。 一个合格的未婚夫,不该管太多闲事,为了不遭到云裳的厌恶,他时刻提醒自己谨记这一点。 ----- 云裳今日同崔以庭一同出门,是云霆安排的——殿试在即,虽说以崔以庭的实力,基本算是十拿九稳,但为了讨个吉利,云霆还是做主让云裳陪着崔以庭到兰若寺上香祈福,顺便找住持求个状元签。 云家多年在兰若寺为云裳已故的母亲做法事,供牌位诵经,捐了许多香火钱,因此两人一来就得到了住持的亲自接见,求签这种小事亦很快安排妥当。 崔以庭手上拿着方求到的签,心中有些淡淡的无奈,他不信鬼神之道,但为了不拂云霆的好意,他一直都很是配合。 此时时间还尚早,听说云裳母亲的牌位被供奉在兰若寺,崔以庭便提议道:“云表妹可否引我去拜祭一下姨母?这也是家慈在时最常挂念之事——天远地广,兼之身体病弱,姐妹多年未能相见。今慈闱已殁,我想替她了却这桩遗愿。” 崔以庭都这样说了,云裳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她点了点头:“表哥请随我这边来。” 云裳这具身体自幼习武,脚步很快,一下子就走到了前面,拉开了崔以庭很大一段距离。兰若寺来往人多,又不乏转角回廊,曲径小路,她怕崔以庭跟丢,就在登上一处台阶后转身回首,示意的时候微微等待了一下。 霍宁珩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幕:少女一身粉裙,半侧着身子,面上带着春蕊般的笑意,她身前的白衣男子拾阶而上,衣袂飘飘,气质朗逸出尘,提步上阶时,似乎因为过长的衣摆,男子脚步微顿,少女便十分自然地伸出手,虚扶了一把。 两人置身于同一场景之下,说不出的和谐登对,霍宁珩不自觉地停在原地,望了他们好久。 直到云裳侧目,偶然发现了一旁立着的霍宁珩:“殿下?”她微微挑眉,看上去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她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一如她先前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崔以庭一样。 霍宁珩本想说,是因为你给我写信传诗,而我不舍得只以笔墨回之,便亲自过来见你,但望见此 时云裳脸上意外的神色,和她身边长身玉立的男子,这些话哽在了他的喉口。 他好像又比从前看清了许多,在此刻,他甚至看见了她面上的表情——虽然他宁愿他没有看见。 她的只言片语足以在他的心中引起万千激荡,然后化为不该有的妄念,牵引着他,变得逐渐不像自己。 他总是奢求太多,贪念太多,这是不该加之于她身的请求,他却一遍遍在心中暗暗地想。 霍宁珩在脸上扯出一个微笑:“甚久没有出来活动,今日出来走走,又听闻你在兰若寺,便顺路过来了。”他没有承认他是为她而来——万一她如今要陪着崔以庭,嫌他过来扰她,他也好提前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说话的时候,他用微微的余光去打量了一眼崔以庭,的确是如想象中一般的如玉公子,虽说少年即以才华闻名,但丝毫不见自傲之态,只余一身淡泊松柏之气。 崔以庭相貌也生得极好,此时一身白衣若雪,衬在云裳身侧,正如粉梅映雪,气质相融,分外养眼。 要只是这些也就罢了——要命的是,霍宁珩今日穿的也是白衣。 如果放在从前,他未遇横祸之际,霍宁珩不会认为自己的周身气质,有哪点逊于崔以庭。 若崔以庭是一块无暇的白玉,那从前的霍宁珩便是一把泛着泠泠寒光的清透玉匕,藏锋于内,出鞘凌然,是千万年间孕育的玉髓,被冰泉雕琢削斩,冲刷杂质沉污,最终形成的模样。 但如今玉匕已折,裂缝遍布,在那羊脂白玉之旁,便成了可笑的模样。 霍宁珩广袖中的手慢慢捏紧,心绪下沉,以至于连崔以庭的问安都没有听见。 还是云裳提醒了他:“殿下,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需要到一旁去休息吗?不若你就在附近的凉亭里坐着等我,我和表哥一起拜祭完娘亲后再来找你。” “我没事。”霍宁珩慢慢道,“既然是拜祭泰水,我自然应当同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注意到崔以庭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动,不知怎的,见到此景,霍宁珩波荡的心情略微被抚平了一些。 云裳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这般说,有些讶异地多看了他一眼,但亦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道:“那劳驾殿下了。” 在过去的路上,霍宁珩的心绪有些复杂,一方面,他有些懊悔自己举止太过冒然,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的选择很正确——作为准姑爷,却不同去祭拜,而是让一个表哥和云裳一起去,岳母在天有灵,或以为他不敬,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比崔以庭更适合些。这般想后,他的心里舒服了不少。 三人来到兰若寺西侧的小佛堂,这里供奉着云裳先妣叶夫人的灵位,云裳先行上前,上了一炷香,尔后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她起身后,崔以庭正欲接着上前,跪在她先前跪过的蒲团上,却不期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殿下?”崔以庭有些不解地抬头,不知道霍宁珩为何会突然出现,挡在他的前面,霍宁珩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地一声跪在了地面的蒲团上面。 崔以庭:…… 崔以庭:? 崔以庭无话可说,他敢说,他长这么大,自问也是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啊呸,融入得如此快的“准姑爷”。 云裳这时反应过来,正要去拉霍宁珩,他却已经开始磕起了头——整整三个,十分认真,云裳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直到霍宁珩缓缓从蒲垫上站起来,云裳才哭笑不得地说道:“殿下,您身份贵重,不必如此。”这要是被外人看到,还不得被吓得神魂欲裂,理论上来说,就算是对霍宁珩的生母淑妃,他也不必行如此大礼,只因他是大夏一人之下的储君。 霍宁珩却轻轻摇头:“礼数总要做得周全,何况,这也算作是姑婿初见之礼。”说到此处,他想起民间女婿见岳母,头次总要备上礼物若干,霍宁珩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袖口,却发现没有带上银钱。 他身为太子,养尊处优多年,吃穿用度都有内务府的人安排,个人方面,平时几乎没有用到银钱的地方,这次出门,就算出门,也有仆从付账,自然不会想着随身携带,于是霍宁珩转身唤来门外侍从,让他们拿出所有的银钱,不管多少,先一齐去当做香火钱捐给寺庙。 霍宁珩有些歉意地说:“这次出门实在匆忙了些,只能给岳母先添上三年的香火费,浅表我意。” 不知是不是自卑心理作祟,他急于表现自己,尤其是看着云裳一旁的崔以庭。 他总是禁不住地假想,若是云裳母亲在世,看见这般情态的他,再看看一旁才貌双全的亲外甥崔以庭,她会更愿意谁做她的女婿,答案显而易见。 霍宁珩突然有些后悔来到此处,若真的上天有灵,他这般丑陋的脸,被叶夫人尽览眼底,她该如何作想,多半会怪他拐走了她貌美如花的女儿,他就是个罪人,永远被嫌弃的对象。 霍宁珩面上的神色越发暗沉,他的喉结微动,略微低首,看向地面,眸中是不断卷起又被拍打而下的黑暗浪潮。 “殿下,你今天这身衣服穿得很好看。”耳边传来她动听的声音,霍宁珩抬眼,发现云裳正满目温柔倾慕地望着自己,“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他心尖不可抑制地一颤,一瞬间无数喜意涌入胸腔,直到满腔喜悦无处安放,他的拳头捏了又捏,松了又松,正欲开口,眼角却扫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顷刻之间,原先的喜悦消失了一大半,霍宁珩犹如被冷水浇醒,他重新想起,崔以庭今日穿的亦是白衣。 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认为,他如今的风姿远胜崔以庭,云裳夸他穿白衣好看,应也多半是安慰他,哄骗他——特别是在与身侧之人如此强烈的对比下。 他感激云裳善意的谎言,接收到她的用心,但却并不会因此便沾沾自喜,信以为真。 霍宁珩的指甲不知不觉就掐进了肉中,他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平心静气,但却悲哀地发现,在她的面前,他根本无法做到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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