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疼,鼻子莫名其妙的酸。 沈老师傅絮絮道:“你妈……我老伴儿……她要是知道你还活着必然欢喜坏了……她闭眼前还在念叨你……如今,她可以放心了,你还好好的……” 不知不觉间,方师长眼泪滂沱而下,一声哽咽自他喉头碾出,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哭出来了。 他异常艰涩的吐了个问句:“老太太……走了吗?” “好些年了。”沈老师傅抬手擦擦眼泪,“六一年走的,整十年了。” 沈老师傅这会儿情绪略缓,他问:“你一点不记得?” 方师长说:“……见着您跟老太太,脑袋里闪过模糊影子。”即使看不清,但他心里却毫无来由的亲近俩老人。 沈老师傅整张脸孔点亮,他激动说:“我多给你说说之前的事,你兴许能想起来些。还有,家里布置基本没变,你房间一直原样保留着,等你去看看,熟悉的环境不定能记起些什么……” 方师长闷声“嗯”了一声。 谢茉与卫明诚相视一眼,默默转身离开。 身后,沈老师傅忙不迭的介绍断断续续传来:“我叫沈启,你妈叫柳青,你叫沈元柏……你幼时淘气,最爱下河摸鱼……木雕小老虎,这些年我给你攒了一堆……早不抽烟了,先前肺不好,你妈就把我种的烟叶全撅了,她那人……” *** 天幕似浸泡了浓稠墨汁,深邃广博,一轮弯月悬于其上,漫撒着绒绒的,洁净的,静谧的清光,在冬夜冷风的比衬之下,竟然给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感。 今晚意外的不太冷。 谢茉便和卫明诚漫步在这样的夜色里。 她将交扣的两只手扬起来,藉着烟水似的月光,饶有兴致打量起卫明诚的手。 他的手好看,又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宽大温厚,手背上青筋浅浅凸起浮动,微动的指尖隐隐勾动绕指的光影,在她小巧指骨的烘托下,透出几分温柔的意味。 谢茉情不自禁晃悠两人的手,声线亦随之轻快起来:“虽然和想象出入颇大,但好在结果完满,沈老师傅终于了却他和老伴儿的最大心愿了。” 卫明诚说:“都是你的功劳。” “全是我的功劳还不至于,勉勉强强算个——”谢茉弯眉笑眼,故意做出个傲娇的表情,风轻云淡道,“居功至伟吧。” 说完,表情便被笑容崩裂。 “嗯。”卫明诚这一声低低应和,落在谢茉耳朵里竟比月色还柔情。 谢茉敛了笑,忍不住疑问:“嗯?” 以两人现今的默契,纵使仅有一个疑问词,卫明诚也明白了谢茉想表达的内容。 茉茉之前对他说的“我一直都在”五个字,他已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不下千百次。 谁都不能明白,他在那一刻感受到的满足。 那是完全没法描述的,超越语言和词句的。 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他的茉茉,是可以让他完完全全互赖的人,是心与灵整整好好契合相容的人,是他安心的最终归处。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他对母亲只有轸恤从无怨怼,因为她的苦闷和艰难他全看在眼里。 母亲的离世,仿佛一根刺深深扎在他血肉里,在许多个深夜里发作,他睁着眼叩问虚空,他怎么就没把母亲留住。 如今他方明悟,一直盘桓在他心头的那个问题,索问答案的对象并非自己,而是那个满眼温柔笑意的母亲,他想问她,为什么要放弃他。 这答案他执着了这么多年。 却原来,他心底最深处曾压抑过对母亲的怨怼,茉茉用简单但义无反顾的五个字将之彻底消融。 她懂他。 他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粘在茉茉身上。 察觉卫明诚视线一直紧紧附着在她脸上,谢茉抬头迎上去,卫明诚优越的下颌线微微绷着,唇抿成一条直线,像在思考什么,眉宇起了浅纹,但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卫明诚投睇向她的眼神,透着一把几乎让人心悸迷失的温柔,深沉且浓厚。 谢茉忍不住抬起手,调皮地在他眼前挥了挥:“唉?” 卫明诚未作答,而是捉住这只纤巧的手,问谢茉:“冷吗?要不要我背你?” 谢茉亦没再追问,跺跺脚,摇头说:“不用,走走热乎。” 旷野小道,入眼处空无一人,私密又广阔,悄然解脱身心束缚,自由自在起来。 谢茉将手从卫明诚掌中抽出来,再不好好走路,时不时蹦跳,踢踢石子,嘴里还哼着欢快的小调。 感受到卫明诚的注视,她突然嫣然一笑,说:“我给你唱一支歌吧。” 旋即,《夜来香》的歌声便响了起来,轻轻的,绵绵的,柔情和俏皮混出丝温情的味道,顺着风乘着月传向远方,给素净的夜晚添了一抹鲜亮色彩。 卫明诚始终看着,眼波泛水,像月夜春江。 一阵风穿过屋檐和树梢,飒飒吹至脸庞,谢茉正扭身避风,一小片枯黄的树叶顺风飘飘忽忽,打着旋儿停靠在她发顶。 卫明诚站到谢茉身侧替她挡风,然后探手到谢茉脑后,捏住叶梗摘下来,说:“唱的真好,比我好太多。” 谢茉得意哼哼。 从卫明诚指腹间拿走枯叶,对月欣赏两眼,细密交错的叶脉上挂着一层几近透明的干枯叶肉,组在一起像极了蜻蜓翅膀。 抬起眼,把树叶递给卫明诚,歪了歪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瞳像是被月华洗练了般,晶莹透澈,格外动人心魄。 她说:“呐,我用这片独一无二的树叶来交换你余生,你同意不同意?” 卫明诚看了看那片树叶,划眸对上谢茉促狭微挑的眼眉,倏尔取走树叶,拿着反复端量好几遍,才谨慎又郑重地放进了军大衣一侧的口袋里。 他说:“再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你知道的。”他又低声补充。 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映着月光,那黑深不见底,光华亦浸染不透,浮于表面,可那涌自瞳仁极深处的炽烈感情渐渐将之覆盖,这双眼睛霎时便流动起来,溢出惊心动魄的深情与缱绻。 谢茉怔怔迷失。 蓦地,卫明诚伸出手将谢茉抱入怀中。 头垂下来,埋在谢茉肩窝。 稍顿一会儿后,谢茉忍不住扭动脖颈,因为卫明诚的唇几乎要蹭到她耳朵,灼烫的呼吸如喷来的火苗,啄咬着她耳廓,酥酥痒痒。 下一瞬,卫明诚用低低沉沉的五个字将她定住。 他说:“对不起。谢谢。” 谢茉身形紧绷一瞬,渐渐放松,仍由自己溺在卫明诚怀里。 卫明诚没解释,谢茉不问。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去的半年,我身上发生了很多积极的改变。”卫明诚说,“对我来说,你选择我,愿意和我共渡余生,是我无上的荣幸,也是我最大的幸运。” 笑容温软的茉茉好像春阳,驱散潜藏于他心底的暗潮和阴霾,带给他纯粹的明媚和轻悦。 他嗓音微哑,仿佛声线上粘黏着一颗颗细小糖粒,轻轻一磨,就碾成齑粉飘散在润湿中,甜蜜了周遭空气。 谢茉的心,翅膀震动似的一颤。 情不自禁地,她说:“你也是……” 年幼读书时,眼睛易被帅气的皮囊牵走;接触过更广阔的天地后,偏向与三观契合之人走近;经历过世事磨难的如今,最愿与内核稳定且强大的人同步。 而卫明诚,上述三样兼具。 又怎么不难能可贵呢。 俩人品味着各自情绪,均不在言语。 他们在空旷无人的月夜里紧紧拥抱。 清凉的月,冰冷的风。 唯一的热源是彼此。 *** 时间流水一般过。 自军部回来的当晚,谢茉与卫明诚便商定将那些不合时宜的书籍裹上油布刨坑埋在屋子和后墙的夹道里。 其实应该一把火烧成一堆灰烬的,这样才能不留丝毫隐患。 但,着实舍不得。 洒下一抔抔泥土时,心上好似也覆盖了一层什么,但好歹长吁一口气。时光轮转,世事变幻,它们总有重见天日那天。 而人们,也不再如现今这样彷徨浑噩。 至于举报人的身份,谢茉和卫明诚皆心知肚明,第二天在家属区也传遍了。 是顾青青。 吴解放在拟定名单上,却未出现在最终名单上。 田嫂子特地来家告诉谢茉,顺带义愤填膺地怒骂了顾青青大半个小时,连带口碑一贯不错的吴解放也分了几分钟责怨。 谢茉还是感动的。 但她早不气了,只想品性不端的人受到惩罚。 军区办事效率极快,三天之后,便给出对吴解放的处分。之所以处分吴解放,而非当事人顾青青,是因为顾青青身上没职务,除却罚款外无从惩处,可罚款又不能安抚受害者,处罚吴解放是最优解,毕竟不能带着家属一起进步,还让家属惹事犯错,便是吴解放思想觉悟不够,工作做得不彻底,没能约束住家属。 所以,吴解放工资降级,三年内不得晋升。 以此警示心怀不轨的个别干部和家属,捍卫部队形象和风气。 根据情绪守恒定律,有人开心,必然就会有人不开心。 这里开心的是谢茉,不开心的自然是顾青青。 本打算休息日请客庆祝卫明诚晋升的,但经过举报一事,便算了。其余晋升人家也没人高调冒头,各自关上门自家人庆贺。谢茉与卫明诚亦如此。包了饺子,炖了红烧肉,谢茉四下分散些,便算一同庆祝了。她正送完饺子骑车往家赶,极目望见一处向阳墙根下聚拢几个军属,正探身凑耳地闲聊着,谢茉本想拐弯避开,一道阴阳怪气的熟悉女声就灌入耳朵里。 “……你说我正常检举,咋还要罚我家老吴?她以为她是谁?还敢撺掇领导罚我们……她这是打击报复……太猖狂了……” 谢茉没拐弯,直直骑了过去。 不疾不徐从自行车上下来,谢茉才慢条斯理说:“处罚决议是由军区下发的,你有疑问不服可去营部咨询,何必在背后搞小动作?不然,都还以为你对领导们不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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