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又要去山神庙?”陈越眉心紧蹙,透着些心疼。 这些天来,每日练兵结束,沈南迦都会消失不见,直到第二天卯时练兵又出现,他偷偷跟去看过,才知道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 沈南迦淡淡地“嗯”了一声,脚步都未有停留。 她每日都去山神庙跪拜山神,一跪就是一整日。北疆人都信奉山神。 陈越不愿见她如此,拉住她,“世上没有神明,不过是求个心里慰籍。你就算是把山神庙跪穿,他还是活不过凌春。” 沈南迦抬起头,一双原本澄澈的眼睛黯淡无光,“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你还真相信世上有神明啊。”少年沈南迦半倚在贡台边,百无聊赖地偷吃着水果,看着一旁的安国公千金虔诚地祈求着。 安国公千金瞪了她一眼,“你不信?若是不信,你看什么佛经诵什么往生?” 小沈南迦撇了撇嘴道:“读书知礼,佛经有助于平心,诵往生也只是因为家中从军杀气重,母亲说要镇一镇。若是真有神明,求一求便有用,那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疾苦了。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沈南迦从来不信什么神佛。” 她不信,在安国公千金祈求美满姻缘,却在成婚几年后被夫家活活打死之后,便更不信了。 可现在,沈南迦没有任何能拯救梁怀夕的办法。 她祈祷,她虔诚祷告,一日又一日,一遍又一遍,既然她能重生回来,那她也能将梁怀夕求回来。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求你能听到我的祈愿,我自己的命本就是偷来的,所以不敢奢求今生,只愿用来生所有平安喜乐,换容时半生安康。” 第94章 春去 接连几日的大雪,几乎封阻了北疆所有通行的道路,天寒地冻之下,将士们最后的热血也都消失殆尽,眼看着所有的粮草炭火都要见底,这连日不见停的雪却在某个夜晚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不是说凌春足足半月有余吗?这还不到十天,我怎么感觉天气变暖了。”兵士营帐中冒出个光头来,四处打量了一番又缩了回去。 在他一旁的床铺上,一名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在被褥里的兵士说道:“莫不是死前的错觉,我听说人死之前会感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光头一脚将他从被子中踹出去,“去你的吧,别胡说,老子还没活够呢。” 那位被子兄也不是好欺负的,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扑上去便和光头扭打起来。 帐中诸位早就对这两活宝见怪不怪了,丝毫不在意他俩的打闹,继续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床铺靠着门边的兵卒身形瘦小,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他眨着眼往外面瞧了瞧,兴奋地举起手道:“确实是变暖了,你看。” 在他身旁的是这一队的百夫长,闻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帐沿边正滴答滴答地融着冰雪。 “你别跟王爷的帐子比啊,那个帐子整日炭火不断,暖得像是夏日。反倒是南将军的帐子,冷得跟冰窖一样。” 大眼睛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南将军把自己帐子里的炭火一半分给了我们,一半留给了王爷那边,能暖和就怪了。日日睡着那么冷的帐子,也不见她有个什么病痛,甚至每日还有力气在校场上揍我们,简直恐怖如斯。” 光头携着被子兄的脖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我听闻以前南将军在平津候府的时候经常被欺负,她是怎么忍住不打人的?” 京中关于平津侯夫人的传言多半都是在高门贵府的后宅中传播的,而在二人和离之后,沈西炀又特意借着劲头,大肆将谢祈昀贬了一顿,若是之前他们还对沈南迦的评价褒贬不一,这几个月的仗打下来,他们自然是更相信后者。 于是乎,在军中广为流传起的,有关于沈南迦在平津侯府受欺负之事,最终都被他们归结为,她的脾气太好了。 “哎,你们觉不觉得,这段时间南将军像换了个人似的,要么就是见不到人,要么就守在王爷的帐子里不离开,将军很是担心王爷的生死啊。”大眼睛感概道。 被子兄被困在夹缝之中也不忘插一句嘴,“废话,那可是永祎王,当今圣上的哥哥,人家是奉旨来督军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哪能担待得起啊。” “不一样。”大眼睛果决地否定,颇为兴奋地眯眼笑着,特意放低了声音,“我说得不一样,是指他们俩之间不止是简单的君臣关系。” 百夫长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八卦之意显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王爷病倒之前,经常见到将军大清早从他帐中出来。” 光头抿了抿唇,没明白两人的意思,丢开钳制着的被子兄,“他们难道不是在商议要务吗?” 挣脱而出的被子兄反手就给他来了个脑壳崩,“什么要务需要两人商议一晚上?怪不得你这么多年找不到媳妇。” 实际上凑在这里的几个人,唯有年长些的百夫长有家室。 光头捂着脑袋,好半晌才想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带着鸣不平的语气,“不可能,我不信,南将军可是已经成过婚的人。” 许是从小家中都不曾出现过女子和离的事情,才叫他觉得这样有失道德纲常。 大眼睛撇撇嘴,“那怎么了,成了婚也已经和离了,你难不成是觉得我们家将军配不上永祎王?” 光头激动地站起来,当即否认,“怎么可能,我还觉得这个病秧子王爷配不上南将军呢。” 南将军在战场上无数次救过他的命,虽然她不一定会记得他这样的小卒,但将军于他有大恩,这样顶好的人,定是要配个盖世英雄才行。 “你小子脸红什么,莫不是对将军有什么肖想啊。”被子兄注意到他泛红的耳尖,立马调笑打趣起来。 这样一说,泛红的便不止是耳尖了,光头的脸霎时间红成了一颗火琉璃,追着被子兄非是要揍他,“你胡说!” “你们做什么呢?!” 一声厉喝,陈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帐门前,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听了多少内容,现下正阴沉沉地盯着他们。 帐中打闹的几个人瞬间收敛了嬉戏之色,垂着脑袋站好。 “今日训练够了?天气都暖和起来了,再去加跑三十圈。”陈越吼道,撒着没来由的火气。 “是,中郎将。”几人立马应道,他们被这眼神盯得发毛,赶忙灰溜溜地拿起盔甲去校场领罚。 他们方才的无意之言,尽数都被陈越听到了,他本不该这么的刻薄,可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后,他径直走向了永祎王营帐。 沈南迦无时无刻不在这里,而他也要每日去那里找她做汇报。 “还要我说多少遍,在门口把你身上的寒气散尽了再进来。” 刚掀开帐帘,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便落了下来,最近沈南迦的脾气离奇地暴躁,昨日在帐角里偷吃了根骨头的狗都被她训了大半柱香的功夫,更别提这些兵士,动辄加训加练。对此,陈越表示已经习惯了,立刻停住脚步,立在门前,一动也不敢动,开始汇报。 “将军,在三百米外发现寒部踪迹。” 前夜停了雪,今晨融了冰,寒部的动作更是快,已经重新包围了上来。 沈南迦专心为梁怀夕擦拭着身体,头都没抬一下,“继续按照之前的部署,别让他们察觉到了。” “是。” 陈越又在门前逗留了一会儿,沈南迦抬眸瞥了一眼,见他揪着眉心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有什么事吗?” 他吞了吞唾液,犹豫地问道:“我们,回不了京了,对吗?” 凌春正式到来之前,他曾被派去襄阳关采买,无意间得知了余江城的事情,正因此,他也明白了为何朝廷的粮草物资一直运不到北疆。 他从小是在皇城根下长大的,十多岁的年纪便入了军营,从小到大被灌输教导的都是皇权至上,权者为民的道理,可现下看来,都像是个笑话。 沈南迦手中的动作一滞,但很快继续擦拭着手臂。 “苍岭卫不会的,毕竟你们都是官宦子弟。若真到了守不住的地步,我会让你们离开,只要你们展露身份,余江城不会多做阻拦。” 她顿了顿,抬头打量他,“还是说,你们现下就想离开?” 陈越赶忙摆手解释,“不,不是的,我已立誓,誓死追随将军。” 对于他的坦率,沈南迦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忙她的事情。他一人的誓言不能代表全体苍翎卫,更何况等真的到了受不住的那一天,生死之前,誓言又算得了什么。 在他们的谈话过程中,床上的人始终安详,像是个精美的瓷器娃娃,而他身旁的人像是雕刻师,小心翼翼一丝不苟,生怕弄坏了这件完美的作品。 陈越瞧着,心中百感,不是滋味极了。 “将军,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小心试探道,“他永远醒不过来了呢?您,要叛乱吗?” 如果是他的话,有人残杀了他的爱人,无论那人是谁,他定是要报仇的。若是南将军要向那位报仇的话,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然而沈南迦只是将梁怀夕鬓角的发丝理好,没什么情绪地说道:“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入夜,四下寂静,只有盆中的炭火还在噼里啪啦地响着。 “咳,咳咳……” 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吵醒了正打着盹的沈南迦,她乍然惊醒,对上的是那日夜担忧的人清浅的双眸。 她喜出望外,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容时,容时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阿缨来。” 梁怀夕的眼睛有些浑浊,她知道这是他寒症后期五感丧失的症状。 “皎,皎皎……”他干哑的喉咙一遍遍地喊着,看不清,听不清也感觉不到,没有任何一瞬间比此刻更想感知到她。 沈南迦握紧他的手,一遍遍应着,“我在,我在。” 过了很久,他的双眸逐渐清明了些,费力抬着虚软的双手,抚上她的面颊。 “你,瘦了。”开口全是心疼。 “行军打仗,哪里还有长胖的道理。”沈南迦说笑着,泪水断线珠子般地滚落。 他缓缓地说道:“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 “我不……” 他没留给沈南迦说话的机会,兴许是听不见,攒着一口气,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遗憾都说尽。 “从前种种,都是我的自以为是。自以为那是你忘记一切后想要过的人生,却不曾想,与你而言反倒是深不见底的牢狱。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再见时你还是你,可再无从前的灵动,像是衰败凋零的花。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但看向我时,又好像总是在找寻,是在找从前的那个梁容时吗?可我早就不在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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