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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温柔的声音响起：“你知道我们居住的家园叫地球吧。” 小许城停下了折腾的腿脚，他在认真地思考，“地球”这个词汇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具化，成为课堂上老师一扒拉就到处乱转的地球仪。 于是他做出了两手在空气中划拉的手势。 母亲竟然看懂了，微笑着抚上他的头：“真聪明。” 母亲轻声道：“现在的我们不仅仅可以在地球生活了，我们有了很多其他的小星球可以居住。” “但在更遥远的地方，一个叫河外星系的地方，还有别的星球与别的文明。” 小许城咬着手指，念叨着不太熟悉的词汇：“文明？” 母亲把他的手指从嘴里掏出来，又用干净的卫生纸擦干，然后放在床边：“就是外星人啦。” 小许城对外星人这三个字很感兴趣，两只小胖手啪啪啪鼓了半天掌。 母亲都无奈了：“你倒是挺高兴的。” 她极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外星人们预知到，他们的家园将会在一百年后毁灭，所以，他们需要在一百年内找到新家园。” 这么一大串陌生信息对小许城来说是极其困难的，正当他用脑袋里弱小的CPU几乎思考到冒烟的时候，母亲的手机铃却响了。 她一看到手机上的来电，就皱起了眉，然后她迅速接起电话，回应着：“嗯。” “嗯。”“我现在就过去。” 然后她披起大衣，对小许城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快睡吧，小许城。” 然后她转身而去。 这是之前无数次梦境的最后一幕，小许城看着母亲笔挺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门口，再也没有回头。 但这一次，梦境却意外地没有结束。 在母亲出门之前，小许城终于想出来了一个问题：“那如果他们抢我们的……地盘，那该怎么办啊？” 这本是个孩子气的问题，但母亲却止住了脚步。 她歪着头，似乎真的思考了半天，然后说：“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写一本日记。” “日记？”小许城慢吞吞重复，他想起了小学老师也让他们写日记，但是他很懒，每一个新本子上都只有第一天。 “对。”母亲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卧室内：“星际之间的对抗是很漫长的，往往要影响好几代人，我无法保证在我这一代就把他们驱逐走，那我至少要留一枚希望的火种，让后人在阅读我的日记后可以站在我们的基础上继续思考。如果到时候，外星人被驱逐走了，那后人可以把我的日记当个微不足道的故事，可如果危机仍旧存在，那么留下这点东西，总比什么都留不下好吧。” 就在她的话音落下的同时，母亲的身影渐渐消失，竟像是要湮灭一样，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景象，许城叫道：“不要！” 下一秒，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竟然仍在研究中心的一楼实验室内。 竟然看着看着书就睡着了？ 许城自嘲一笑，但下一秒，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洛谭和安德烈也睡着了？ 一个人意外睡着不离奇，但三个人同时睡着也太离奇了吧。 许城试图叫了他们半天，但他们都没醒来。 但他们的鼻息又都是正常的，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许城想了想，没再继续叫他们。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在这里沉睡过去，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许城又在心里咀嚼了一遍刚才那段梦境。 他确信自己从没有梦到过最后一小段，这是第一次，就像是一段隐入尘埃的梦境重见天日了那样。 这段讲故事其实是他对母亲的最后一段回忆，也是最深刻的一段。 但即使在这段中，母亲的样貌也是模糊的。 不光如此，他甚至想不起来母亲的名字。 他曾经以为这是因为一个七岁小孩的记忆力容量不足，但在亲眼见到阿克塞地外文明研究中心后，他却觉得这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他的母亲不曾在这里，他又为何会从内心深处生出如此复杂的情绪呢？ 日记…… 日记…… 如果真有那本日记，它会被放在哪里呢？ 这里有那么多书柜和资料袋，但凡把日记本随便藏在一个地方，就很难让人找到。 但这时，许城不经意地瞥到了实验室角落的一个上锁的柜子。 一种源自冥冥之中的力量，驱使着他往那个方向走去。 柜门是上了锁的。 许城起初迷茫了一瞬，但很快，他就在自己的脖颈处一摸，捞出来了一根项链。 这根项链他戴了很多年，就连链条的连接处也增加了许许多多的磨损。但它的最奇怪之处体现在它的吊坠上—— 那是一颗被玻璃包裹的银色小钥匙。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的一节节坍塌，许城突然想起了另一段关于这枚钥匙的记忆。 那是在他发现自己的压岁钱都被妈妈锁在了柜子里，大哭大闹之后，母亲无可奈何地说：“这些东西要是现在给你你就弄丢了，以后会给你的。” 小许城涕泗横流，鼻涕泡都出来了：“我……我现在就要……呜呜。” 母亲为难地想了一下，然后笑道：“你虽然小，可也是一个有主意的小大人了，这样，钥匙交给你保管吧。” 她把钥匙亲手加工成吊坠，然后挂在了许城的脖子上。 “可千万别弄丢了，不仅是这些压岁钱，往后的每一样要留给你的东西，我都会锁在这个柜子里。” 多年前的小许城没太听懂母亲说的话，但他泪水涟涟的脸上却多了一个明亮的笑容，因为他多了一个亮晶晶的新玩具。 多年后的许城眼角湿润，手指发抖地握住那枚从小陪他到大的吊坠，轻轻摔在了地上。 “咔嚓——”仅是一道清脆的响声，玻璃就碎裂了一个角，银色的小钥匙掉了出来。 许城捏起钥匙，伸向小柜子的锁孔。 他仅仅旋转了一圈，柜门就打开了，就像是成套的榫卯那么严丝合缝。 柜子的上层，正中间摆着一个硬皮本。 而在下层，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一个纸袋。 许城刚碰到它们，就如同触电一般缩回手来。那里面，都是他的压岁钱。
第62章 一直以来隐隐猜测到的残忍真相终于成为现实,许城目光空洞地盯了一会儿那个压岁钱纸包，没人能猜到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最终，他将日记本和压岁钱包一把抱在了怀里，让它们死死贴着自己的胸膛,然后崩溃地哭出了声。 所幸此时此刻无人醒来, 因此惟有他一人能听见这声痛哭, 窥见他少见的脆弱。 他哭得整个人都力气全无，等他总算恢复了些许力气，他起了身，想要去辨认究竟哪一具白骨来源于他的母亲。 但他显然无法辨认。 当皮肉腐坏,白骨生出,人与人之间的独特特征被漫长的时光磨平，他甚至辨认不出这些人死去时的表情和状态。 他们是在同一时刻突然死去的。 可能是遭袭，可能来源于外部，也可能来源于内部。 但这至少说明, 他们死去的时候，可能并没有感受到强烈的痛苦。 这时，许城突然注意到,在每具白骨披着的白大褂衣领处,绣着一行小小的字。 他一看那行字，一颗心就剧烈地跳起来。 那竟是一个名字。 可能是为了防止研究员们把衣服穿混,也可能是为了别的什么,但这些统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许城在重重白骨之间穿梭，观察着每一个人衣领处绣着的名字。 不是！ 不是！ 依然不是！ 反复的失望之后是重新燃起希望, 而重新燃起希望的最终结果也是失望。 许城一个一个找过去, 心中的绝望感越来越深。 研究中心不止一层，他的母亲未必在这里。 更有什者, 出事的时候，她可能甚至不在这座大楼里。 或许她去吃饭了呢，或许她去医务室了呢，或许她去做别的了呢…… 她的踪迹有千千万万种可能，但只要有一种成真—— 他就会连她的尸体都找不见。 许城回了一下头，在他的身后，是几个已经被他确认过的人，而在他的面前，是最后一具未曾验证的白骨。 这具白骨并没有像她的同事一样在做科研或是参与激烈的辩论，她靠在墙角，单手持着一个电话机扣在耳朵上。 她在与人通电话。 许城一低头，就看见了她的白大褂上衣领处绣着的字迹—— 许澜。 许城本已沉寂的内心突然波动起来。 他突然想起了一段早已被他遗失的记忆。 他知道为什么她当时在打电话了。 自从她那日讲过睡前故事匆匆离去后，小许城再也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他只知道她很忙很忙，一个名叫“工作”的究极大反派把她累得团团转，甚至没有空闲来看他。 直到，一个月后是小许城八岁的生日。 许澜计划把他接到基地里，让他在这里快快乐乐地过一个生日。 当小许城马上要到的时候，他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喂，儿子，你现在在哪呢？” “好像在十字……路口！刚才还是绿的，现在变红了！” 许澜的声音传来：“……宋阿姨在你身边吗？” 宋阿姨是家政阿姨，负责在许澜不在的时候照顾许城。小许城拽拽宋阿姨和她拉在一起的手，兴高采烈道：“在呢！” “那就好，无论你现在在哪个红绿灯，一会儿你跟宋阿姨说把你放在门口的保安室就行，我现在就出去接你，否则你可进不来。” “好呀妈妈！” 但小许城却没有听见那头许澜的应声。 十分钟后，他终于到达保安室，满心期待地等着妈妈来接他，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已经畅想了关于这次生日的无数种方案，他要吃多少好吃的，他要什么礼物，最重要的是，他要和妈妈斗智斗勇要回压岁钱！ 然而，等待他的是…… 漫天的警笛声，占据整条街道的警车，与在混乱中奔跑的制服警察。 仓促间，他被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撞翻在地。 “这里怎么还有个小孩？这是谁家的孩子？赶紧领回家去，在这儿添什么乱！” 宋阿姨连忙解释：“这孩子本来是来看他妈妈的，可是里面现在……唉，我现在就把他带回去。” 小许城一句也听不懂，但他幼小的心灵上突然笼罩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让他猛地挣脱开宋阿姨的手：“我不走！” 他朝着阿克塞大门口连滚带爬跑去，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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