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就是这一口口血延续了余下一百将士的命,就是这股信念让他们撑一日,再撑一日,最终冲出白银山的重重围剿,潜入北齐营帐,让“南康王”三字成为历史。 一场大火从南康王的军帐一路蔓延至白银山,将一切烧为灰烬,他后来甚至都不曾寻到他们的尸骨。 前方,顺着广袤的丹樨往上,一百零八石阶一路通向庄严的奉天殿,陆栩生缓步前行,他从未走的这样慢,仿佛脚下踩着均是战友的一截脊梁。 行至半腰处,无尽的寒风从身后狂涌而来,陆栩生似听到有什么人在呼唤他,忍不住回过眸。 仿佛有无数个英魂矗立在他身后,可细看来,不见音容相貌,但见远山脉脉,霞云萧萧。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陆栩生。 陆栩生如寻常一般先将军营诸务禀报,皇帝也照旧亲自替他斟一杯茶,推至他面前。 “今日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陆栩生神色依旧,颔首道,“听说了,臣只想问陛下一句,安安可伤着了?” 皇帝侧眼瞧他,“伤着了,你待如何?” 陆栩生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也就这臭小子敢直视帝王而不变色,皇帝气哼一声, “没事,她好得很,一人打赢了三人,很解气呢。” 陆栩生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不愧是我妻子。” 皇帝瞪了他一眼,试探问道,“那姚氏女你准备如何处置?” 陆栩生神色淡淡,“陛下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臣内子不是替臣教训过她么?” 皇帝看着陆栩生云淡风轻的脸,忽然长叹一声。 陆栩生看着沉稳淡漠,骨子里实则桀骜不驯,那姚氏女这般辱骂他,皇帝以为陆栩生一定会置对方于死地,不成想他轻轻揭过, “为何?” 皇帝似乎很执着要一个理由。 陆栩生忽然回眸,目光跃向窗外,落在两侧星罗棋布般的宫殿。 不远处的官署区灯火煌煌,彻夜不息,随处可见宫人官宦井然有序穿梭,这看似平静的皇城之下,不知垒了多少皑皑白骨,那些穿梭的人群也不过是这浩瀚天地的浮萍。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听到他突然开口, “陛下,我们那么艰难地活下来不是为了杀戮...” 皇帝身子猛地一震,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忽然让这位帝王心底涌现无限的心酸。 三年了,整整三年,这是陆栩生第一次对当年白银山的事给出交待。 我们活下来不是为了杀戮。 再看他,那道英武的身影已离去许久,早早消失在夜色里。 皇帝心底被万千情绪主宰着,脑海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那些将士蒙羞。 “来人。” 这位素来以宽和著称的帝王拉下长脸,冷酷地吩咐道, “传旨,将姚氏女关去掖庭,终身服罪。” 掖庭在皇宫西北角一处冷宫,里头关着许多犯事的宫人或官宦女眷,私下也称内诏狱。 陆栩生回到府邸,程亦安已经睡下了。 他诧异地往东次间内瞄了一眼,“睡得这样早?” 这才戌时三刻。 如兰捧着一盆刚摘好的晚菊,打夹道过来小声道,“回二爷的话,二奶奶回来气的可狠了,这么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把自己给气睡了? 出息。 陆栩生默 不作声进了浴室,慢吞吞洗干净身子,搭着一件深青的袍子上了塌。 梳妆台上还燃着一盏琉璃灯,陆栩生借着那抹光色看清她的脸,饱满的鹅蛋脸软软地陷在枕褥间,浓密的眼睫整齐地铺在眼下,肌肤绵软如雪,很乖巧的睡相。 他好像从未这般认真看过她。 陆栩生凑过去,抬手抚了抚她发梢,将些许杂乱的青丝别去她耳后,让面庞完完整整露出来,静静看了她许久。 这么一看,这张脸当真是无可挑剔,恍若女娲一气呵成捏就的美人,无一虚笔。 这么娇娇软软的人儿竟然还会动手? 粗粝的指腹忍不住在她面颊摩挲,细皮嫩肉让人舍不得又欲罢不能,这动静大约是闹醒了她,程亦安睁开迷蒙的眸子, 陆栩生收回手,坐在一侧看她,冲着迷糊的她问, “哪只手打的?” 很严肃的语气。 程亦安大约还没醒神,竟然很乖顺地掏出自己的右手,扔到他跟前, “这只手,怎么,你这是要责我?” 陆栩生说不会,轻声问,“疼吗?” 这回程亦安没遮掩,很委屈地说, “怎么不疼,现在还火辣辣的呢。” 起先不觉得,回到府上用过晚膳,手掌红了一片。 陆栩生将她掌心握在怀里摩挲,“下次别为我出头。” 程亦安瞪他,“为什么?” “以防军营的将士以为陆某人吃软饭。” 程亦安噗声一笑。 这一夜陆某人见程亦安睡饱了,非要犒劳她, 程亦安被他摁入被褥里,衣襟已散,总觉得有风从外头灌进来, “这犒赏我是非要不可吗?” 陆栩生眸色深深,“你什么时候见过开弓能有回头箭?” “可是我冷…” 上首男人顿了顿,抱着她换了个姿势,这会儿被褥压在她身上,着实是不冷了,可就是… 程亦安脸红,使劲锤他,“你就不能消停一晚么?” 那男人将她扶得稳稳当当的,“你都以一敌三了,这点阵仗又算什么?” 程亦安气得咬牙。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 再也不替他出头了。 程亦安哼哼骂了他一宿。 翌日陆栩生休沐,不去衙门,就陪程亦安在书房看书, 程亦安上午读了几册诗书,午后便吩咐李嬷嬷取来陆栩生的簿册。 过去陆栩生的产业均掌在二太太王氏手里,铺子庄子也是她的人,马上快要到年底交账的时候,她该盘盘账,做到心底有数,什么人该用什么人不用,便有据可循了。 不一会外头来人请陆栩生过去,说是大老爷寻他有事。 才去了不到一刻钟后,又折了回来,程亦安正拨算盘呢,见他独自喝闷茶,便问, “发生什么事了?” 陆栩生将到嘴的茶盏给搁下,“大伯寻我借银子。” 程亦安吃了一惊,“国公府中馈掌在大老爷夫妇手里,他不去公中拿银子,寻你借作甚?” 陆栩生神色无波无澜, “他前段时日通过宫中中贵人结交了一位南洋商人,为此搭了不少银子进去,结果那位中贵人大约是犯了什么事,手头急缺银子,寻他开支,他便问上了我。” 程亦安坐直了身问,“你没答应吧?” 前世陆栩生就很大男人,不将钱财当回事,他那些个弟兄家里管得紧,每每瞧见他便寻他借,他呢,只要兜里有便能借出去,可没把程亦安给气死。 陆栩生见妻子秀眉已蹙起,赶忙回,“没,我一口回绝了,再说了我不问过你,岂会借银子给旁人?” 陆栩生收到程亦安刀子般的视线,神色讪讪,“过去我错了,我改。” 程亦安没好气道,“大老爷到底怎么回事?公中没银子吗?还是故意来套你的巧?” 陆栩生分析道,“公中账面大约也不大好看。” 程亦安愣了愣,旋即也明白过来。 前世她被二夫人逼着跟大夫人学账目,大夫人日日跟她诉苦,她方知道如陆家这样的国公府看着面上风光里子也艰难,大老爷喜排场,好面子,爱在族人跟前充脸面,谁家有个七灾八难他都要揽上身,偏身陆家不比程家,没有那个底蕴,程家长房有能耐辖住所有族人的吃穿用度,且族人凝聚力极高,均以身为程家人而自豪,陆家不然,陆家老宅那些人总总爱在大老爷这里打秋风,得了好处就溜回乡享受去了,没有一个主心骨主持族务。 如此,进的少,出的多,久而久之,就得靠拆东墙补西墙。 虽说陆家中馈也不至于像大夫人说得那般艰难,但到底已露了败相。 “你打算怎么办?” 陆栩生沉吟道,“不能再让他们继续败下去。” 看来是打算出手了。 坐了一会儿,陆栩生想起那些战友遗孀,说是要去城南走一趟,程亦安就没管他。 大老爷寻陆栩生不成,只得舔着脸去找大夫人, “你将库房压箱底的银子拿出三千两给我使一使。” 大夫人抱着自己的匣子,坐在梳妆台前朝他冷笑, “你还想诓我呢?上回被你诓去两千两银子,说什么一本万利,只要投进去两千,便可收获两万,如今呢?改稻为桑尚需时日,你这边还没回本呢,那头又要银子...” 大老爷为难道,“这不是中贵人说是借一借吗?” “我呸,”大夫人气笑了,站起身,“哪一回不是说借一借?你可见他还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守着咱们家业好好过日子,一家人吃穿不愁,也够你挥霍的,你偏不听,非要折腾,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每年不整出个窟窿来,你不放手。” 说到这里,大夫人忽然悲从中来,伤心大哭,“偏我不像那王氏好命,没个好儿子替我撑腰,否则我也学她,守着金山银山养尊处优。” 大老爷见大夫人难过,讪讪开解道,“她也不好过,听说栩生那一份被要走了,如今手里也就我二弟那一份,底下还有个不中用的儿子,一个未出嫁的女儿,都靠她开支呢。” “哟,瞧你这意思,你还得心疼上她了?”大夫人照着他脸面淬过来, 逼得大老爷连往后退至窗边,支吾道,“我有这么蠢?” “你还不够蠢吗?没有程明昱的本事,却想铺程明昱的排场?你也不瞧瞧咱们是什么人,有那么大家底供你接济族人?人家族里子息旺盛,个个出类拔萃,听闻他们二房三房借住在长房的两位公子哥,秋闱高中,只等明年春闱下场呢,称得上人才辈出,你呢,带着族人整日吃喝嫖赌,家中这么多公子哥,除了当年栩生中了进士,竟只有两个举人,还国公爷呢,我都替你丢人!” 大老爷最不喜欢妻子拿他跟别的男人比,脸色立即拉下,狠狠拂袖而出, “不给就不给,至于这般下人脸面...” 大夫人见将人骂出去了,心头又惴惴,恐他背着他闹出什么争端来,忙又喝道, “回来!” 大老爷以为妻子回心转意,慢吞吞从窗口往内探来一眼,故意绷着脸,“有什么话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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