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冬至,朝廷放假三日。 今日也是程家大宴,族人陆陆续续抵达程家长房,人比上回老太君寿宴还多,里五十桌外五十桌,就连廊庑都坐满了人,后院女眷就更热闹了,赶着这个机会献些宝贝来讨老祖宗的巧,待会分年例没准能多些好处。 今个儿人多,又是一年一度的亚岁宴,程明昱没有妻子,必须老祖宗这位前族长夫人镇场子,是以干脆挪去了垂花门内的花厅,这间花厅成三合抱式,正厅坐北朝南,长廊左右相衔,将正中围成一个院子,院子上搭建了戏台,厚厚的猩猩毡布将整个花厅围得密不透风,四下设了五六十张桌子,每个桌子底下搁着碳炉子,人多热闹,座无虚席,一点都不冷。 正北当中摆着一架十二开的紫檀花鸟大屏风,底下安置一张紫檀罗汉床,铺着厚厚的豹皮褥子,这一整日,老祖宗特意拉着程亦安在身侧坐着,也仅仅只有她,目的在于告诉族内所有人,程亦安现在是长房的幺女。 六房的老太太是懂得如何埋汰人的,今日刻意绕路去四房将老太太一道搀了来,路上还说, “咱们妯娌这么多年,我竟不知四嫂手眼通天,有这等手腕和本事,十七年哪,就靠着当年的夏氏和安安讨了长房不知多少好处吧,你这有那么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味了....” “过去每年你们拿了上等分红,今年安安不在,就不知道你们还有哪个脸寻明昱要银钱?” 四老太太经历这段时日的遭遇,已见多不怪,对着她的冷嘲热讽无甚反应,“我比不得六弟妹膝下子嗣 争气,我这几个不孝子没什么本事,我少不得扯虎皮谋大旗,想借着安安沾点光,如今来瞧,靠这个靠这个,都不如靠自己...” 六房老太太还以为这位老妯娌被惹急了要跟她闹呢,不成想先认了输。 四房老太太又道,“我确实指望靠安安这门婚事提携我们四房,可如今你也瞧见了,人憎鬼厌的,里外不是人,还是你好,你们家十四郎争气,得明昱教导,迟早能中进士。” 一说到孙子,那确实是六房老太太的骄傲,素来有小神童之称,很得程明昱看重,便打开了话匣子般唠叨个不停,四房老太太就这么四两拨千斤般将挤兑给揭了过去,望着深蓝的苍穹想,人果然还是得行正途,走正道,这样路走的才实。 程亦安当然在花厅见到了四房的祖母,一段时日不见她已瘦骨嶙峋,显见老了许多,一时神色十分复杂,若说没有感情,毕竟十几年朝夕相处,算是这些年她得到的唯一亲情,可一想到这亲情背后掺杂着利用,程亦安心里就犯堵。 老祖宗将祖孙俩神色收在眼底,当着众人的面还是吩咐程亦安, “去将你叔祖母搀去席间。” 甭管内里如何,十几年养育,面上功夫还得是要有的,省得外头的人道程亦安归了房就忘了旧,老祖宗是个豁达人物,深明大义,等闲不将脸面撕得太难看。 程亦安依言照做,那四房老太太握着她细软的手背落了泪,舍不得挪开眼, “安安....” 回了长房就是不一样,模样养娇了些,眉眼也愈加镇静大方。 程亦安慢慢将她手按下,主动替她斟了茶,又回到了老祖宗身旁。 不一会管事的来禀,说是外头开宴了,老祖宗便笑, “成,那咱们也上菜点戏本子吧。” 一声令下,各式各样的佳肴依次上了桌,大家吃食看戏,喧嚣不绝。 比起热热闹闹的内宅,外院便肃静许多。 第一日开宴,程明昱一席黑白相间的宽袍端坐在议事厅横厅之上,里里外外的族人纷纷起身朝族长行大礼,随后程明昱也起身给几位祖老长辈还礼,如此落座,方进行第一日的分发份例。 程明昱跟前摆着一张长案,书册账目整齐划一摆在其上,两名书童侍奉笔墨,四名管家候在两侧,只要他在场,席间从来无人说话,广袖无风而动,身姿端端正正,即便默然不语,也自有一股凛然气度。 偌大的议事厅,几百上千人,愣是无人吭声,均目不转睛等着他作为。 民以食为天,第一日发的是口粮。 依照每房人丁数发放,无论老少男女每人一石,无任何可质疑之处,从二房起,至跟程家连了宗依附的偏族,总共五十房人的主事人挨个来他跟前领兑票,先看金额对不对,签个字画个押,拿着兑票可去程家库房领粮食。 程家有两个粮仓,一个在京城程家园,一个在弘农程家堡,京城这个小些,只供日常用度,程家堡那个才是货真价实的仓库,住在京城的在程家园兑,住在弘农老宅的领了兑票去程家堡兑便是,均十分便利。 过去程家亚岁宴还没这般兴盛,自从程明昱掌家后,家族不断发扬壮大,无论是家族产业,还是子嗣读书,他两手都抓,两手都硬,程家产业遍布四境,族中子弟科举出身者比比皆是,此外他还整顿戒律院,约束惩戒族中子弟行为,程家在他手里算是如日中天了,也正因为此,程家上下没有人不服他。 他是程家的信仰。 分完口粮已是午时末,老太君那边戏也看的差不多了,歇个晌,晚边继续,程亦安刚用了晚膳,捧着一盏奶盐茶正喝着呢,外头忽然来了一外事嬷嬷,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程亦安眨了眨眼。 老祖宗听见了,嘴角都压不平了,故意扬着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哎呀,老祖宗,你就不能小声点...”程亦安被她弄红了脸。 老祖宗大笑,“年轻小夫妻,这才对嘛...” 程亦安羞愧难当在众人揶揄的视线里离了席,出了暖阁,如兰替她披上一件缂丝银灰鼠皮袄,扶着她往外走,“裘青递来的消息,好似也没遮掩着。” “哪个门?” “正门。” 程亦安扶额,还真是招摇! 行至程家大门处,果然瞧见陆家的马车大喇喇停在程家巷正中。 程家巷前从不停马车的,要么往两侧巷子里去,要么早早下车,行至正门来。 显然陆栩生也跟程亦彦扛上了。 你程家的规矩约束不了我陆栩生。 见三小姐出来,程家仆从很给面子垂下眸装作没看到,程亦安便悄悄掀帘上了马车。 那男人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长袍,纹丝不动坐在马塌上看书,小案上搁着一个小食盒,闻着像是栗子香, “你怎么来了?”程亦安在他对面坐下。 陆栩生不看她,只将那食盒推到她跟前, “路过这间铺子,新开的,给你捎来。”明显还带着怨气。 是路过,还是特意来的? 程家和陆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可不顺路呢。 程亦安,“不是说不来吗?” 陆栩生噎了噎。 程亦安扒开那食盒,里面果然装着一碟热乎乎的栗子,她捏了一颗塞在嘴里, “还挺香的,肉也细腻。” 陆栩生见她吃得津津有味,搁下书册问道,“还要住几日?” 程亦安状似无意说,“还要几日吧,得初五才能分红。” 陆栩生皱眉道,“白日不能来吗?非得住这!” 程亦安眼波流转,笑吟吟望着他,“要不,你也住下来?” “没门。”陆栩生轻哼道,“我不给程亦彦这个面子。” “对,我二哥哥也没邀请你。” 陆栩生气笑。 程亦安专心致志剥栗子吃,“那你就等几日吧。” 陆栩生视线落在她身上,这才多久没见呢,人好像变了,那张小脸像是被蒸红的果子,白里透红,一截雪白的脖颈深入衣裳内,晕黄的灯芒照下来,肌肤生香,这是温浴的效果。 他脑海第一次浮现“活色生香”四字。 很不合时宜。 他轻嗤一声,移开视线。 程亦安吃了几颗便停下了,寻外头如兰要了块湿帕子净了手,重新将食盒装好,递给如兰。 “那我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离席,不好耽搁太久。 陆栩生皱着眉,“急什么?再等等。” “等什么?” 陆栩生没说话,忽然将小案挪开,整个身影罩下来,程亦安被逼到墙角,眼睁睁看着那张俊脸压下来,唇落在她嘴旁,她忽然屏住呼吸。 过去二人亲热归亲热,陆栩生还从未亲过她的嘴。 他好似没这个习惯。 前世今生皆是。 程亦安不甘示弱,抬起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你就这么想?” 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的德性,除了月事那几日,他每晚都不带歇的。 她这一走,他当然不好受。 陆栩生目光落在她唇角,那里还粘了些栗子末,唇尖忽然慢慢逡巡过去,程亦安差点要打哆嗦,陆栩生很果断地扣住她腰身,将她整个人钳制在他桎梏下。 外头响起一道轻咳声。 显然是见程亦安上马车久了,刻意出声提醒。 不消说,程亦彦。 男人天生反骨被激出来,刻意加重了力道,“我想,你给么?” 程亦安听着陆栩生粗重的呼吸,嗤道,“你做梦。” 陆栩生垂眸看着她,她软软缩在他怀里,肌肤白净胜雪,水汪汪的杏眼,像是天真的小狐狸,无端露出几分勾人的姝色。 “你明晚想吃什么?”他哑声问,宽掌在她纤细的腰肢游离有些不忍松手。 程亦安便知他明晚还要来,眉梢带着促狭,“荷叶包鸡...” “成...”陆栩生无奈松开她。 前世陆栩生那狗脾气,从不与 人低头,这辈子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很难得,程亦安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 外头程亦彦已经咳了好几声了,程亦安只得推开陆栩生,慌忙整理衣襟,下车去。 顶着哥哥的逼人的视线,提着裙摆上了台阶,大约是听到那人撩开帘子,她回了一眼,陆栩生半掀车帘,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隐在半暗半明之处,眼神分明不动盯着她,程亦安被他盯得莫名脸热,上辈子经历了两个男人,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算怎么回事? 程亦安腼腆地进了门。 程亦彦看着妹妹那懵懵懂懂的样子,直摇头。 然后朝着陆栩生的马车一揖,“慎之好走不送。” 陆栩生没好气地扔下帘帐,吩咐侍卫调转马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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