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怒道,“你还能怎么着,你能要我的命?” 陆栩生忽然笑了,他生得素来冷峻,也不苟言笑,这一笑,狭目长幽,有几分惊人的夺目, “凭您在陆家这些年的所行所为,我以陆家当家人的身份,给你一封和离书,你也无话可说。” 大夫人喉咙涌上血腥,一股凉气从脚底直串眉心。 她忽然想起坊间传言一句话,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陆栩生,北齐人都知道的谶言,她这位陆家人竟然忽略了。 这下一口气卸得彻彻底底的,无力地摆摆手,让心腹嬷嬷去掏银子。 最终一盘算,大夫人补了自己一处田产给公中,又拿出两千两银子弥补亏损,这下好了,那点子肉都被他挖空。 二夫人看着沉稳镇定的儿子,从未觉得这般扬眉吐气。 三年多前,陆家的中馈可是掌在她手里,她那时只觉当家艰难,可她那丈夫却是个和事老,一心谋江山社稷,哪里把这一亩三分田放在眼里,只道一句“随他去”,便害她白日操劳夜里叹伤,步履维艰。 到了儿子手里就不一样了,瞧这一通发作,条清缕析,手腕老道,痛快得紧,连着淤积在心口多年的郁气也一扫而空。 杭管家继续核对,这下屋内所有人的视线均在那双不算修长也不算白皙的手,生怕他手指一顿,又翻出什么亏损来。 不仅大太太,大少奶奶,大少爷,就是老太太也有些惧。 过去不觉得,如今瞧着,这个孙儿狠起来还真是软刀子剥皮,一块块地割,叫人胆战心惊。 屋外站了一院子管事,所有人都在围观这场夺家之战。 那些素来听大夫人夫妇之命行事的管事忍不住想,这剥了大夫人的皮了,回头会不会轮到他们? 暖厅内静极了,除了程亦安时不时搅动燕窝的响动,其余人大气不敢出。 好在杭管家这一页一页核对过去,连着好一会儿没出声响了。 到最后,杭管家回身朝陆栩生行礼, “世子爷,旁的也没了,大差不差,就剩这最后账面的银子。” 大夫人吊着的那口气再度悬起, “什么银子?” 杭管家道,“国公爷过世前最后一次盘账,账面银子有四万八千两,而如今公账上只有三万五千两。” 这里头的三万两怕还是郝家抄出来的。 大夫人闻言人差点从圈椅滑下来,紧紧拽着儿子女儿的胳膊,望着陆栩生泪眼婆娑, “栩生,这可怨不得我,这三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也要我贴,那你干脆拿我的命去算了...” 陆栩生坐在圈椅歪了歪身,头顶光影从门檐处照下来,落在他脊背宽肩,五彩的灯芒在他周身渡了一层瑰艳的光晕,那张脸隐在忽明忽暗处,狭目带着锐利的锋芒。 他的视线就这么平平淡淡扫过去,从大夫人至大少奶奶柳氏,最后落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见那双眼阴晴不定看过来,浑身打了哆嗦, “栩生?” 陆栩生再度一笑,直起身子,声线甚至很平和, “祖母当初非要把家产和爵位抢去送给长房,如今也该吃报应了,儿子败下的家业,是不是该您来偿还?” 老太太脸色豁然大变,怒道,“你想让我补这些亏空?”不等陆栩生回答,老太太面露狰狞, “我告诉你,你可别威胁我,你有本事也给我一封休书,我倒是要看看满朝文武怎么看你,看你这个不忠不孝之徒,连嫡亲祖母也敢休,看你如何在朝廷立足。” 陆栩生目光幽暗,嗓音带笑, “老太太别慌,孙儿岂会干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老太太微微松了一口气,自认挟持了陆栩生。 怎料那英俊摄人的男人无波无澜地说着令她跳脚的话, “不过,既然亏空弥补不了,那这大伯父我就不救了。” 这还是威胁她! 老太太气牙呲目裂,狠狠锤了罗汉床几下,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生了这么些个不孝子不孝孙,老来一个个气我。” 大少爷陆云生哭着跪在她跟前, “祖母,求您了,求您救父亲出狱吧。” 老太太奈何不了陆栩生,只能把气撒在陆云生身上, “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但凡你考上进士,我也能托皇后娘娘许你个要职,也不至于今日受制于人。” 能怎么办呢? 人家陆栩生掐着七寸呢。 老太太捂着胸口,连连叹气摇头,吩咐人去取银子。 一万三千两呀。 足足抠了她老底一大半,往后她还指望谁过日子? 她素来全部倚仗都在大老爷身上,不救是不成了。 一刻钟后,银钱交到杭管家手里。 所有账目几乎都清楚了。 只剩最后一处,杭管家告诉陆栩生, “世子爷,没旁的了,就是今年各处收租的单子,总管房有,却也不全,有些还在路上。” 这个时候,陆栩生调转视线看向门槛外候着的一大群管事,这些有的是他父亲手底下出来的,大多是大老爷那一方的,如今却也管不得丁是丁卯是卯,陆栩生一通发作。 “今个儿你们也瞧见了,陆家该多少租子就多少租子,回头少一个子,你们知道我厉害。” 还能不知道吗? 整个国公府命脉捏在这人手里,再犯糊涂不仅没了前程更没了性命。 都是合家老小依托陆家当差的人。 “世子爷放心,只要是小的管着的事,不会有差池。” “是是是,今年收的粮食糙米都在下大街的库仓呢,等小的重新再捋一捋,给您送全新的单子来。” “皮货是小的管着的,小的定缕清账目给您和少奶奶送来。” 底下诸人唯唯诺诺,无一人敢顶嘴。 至于那些被大夫人私藏的皮子海货一类,不消说怕是回头得一件件抠出来。 陆栩生为何让人将管事传来,就是杀鸡儆猴。 他没功夫一个个去对付,先薅起来震慑一番,余下不服管教的再料理。 程亦安却看得明白,陆栩生这是为她铺路。 瞧,这男人手段厉害着呢,勾勾手指头就将国公府上下整肃一番。 前世但凡他上一点心,她也不至于过得那般苦,最 后到和离的地步。 程亦安冷哼一声。 方才大杀四方的男人,听到妻子这一声哼,心里顿时打鼓。 他这又是哪儿没做好,惹了这位祖宗?
第30章 陆栩生若不应,休了他便…… 不多时, 杭管家已将总账抹平,所有对牌,钥匙, 账簿均整整齐齐叠放案上。 最先国公府掌在老太太手里, 后来大夫人过门交给大夫人, 陆昶当上国公爷后, 就给了二夫人王氏,如今总算可以物归原主了。 二姑娘陆书婉立即上前打算替母亲收拢中馈之权, 这时,陆栩生冰凉的嗓音不高不低传来, “慢着!” 他眸色漠然, “二姐何意?” 陆书婉愣了愣, 往母亲的方向比了比,“难道不是交给母亲吗?” 陆栩生脸色冷下来,“我看不必交给母亲, 二姐和离回府,交到你手里才是正经。” 陆书婉面庞立即涨红, “二弟, 我...” 只见陆栩生起身, 亲自来到程亦安跟前,正了正一身绯袍官服,朝她拱手一揖, “往后,陆府中馈仰仗夫人。” 这与他方才威风凛凛的模样大相径庭,脊梁长躬,弯成流畅的弧度,姿态恭融, 极为诚挚。 陆书婉见他这副摸样立即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讪讪地看了程亦安一眼,退至二太太身侧,程亦安却没有看她,目光定定落在陆栩生身上。 显然他做这副姿态是为了给她立威,好让陆府上下瞧一瞧,大家伙心中畏惧的当家少主在她面前是如此谦卑。 程亦安也不端架子,缓缓起身从容朝他回了一礼,“妾身允命。” 陆栩生使了个眼色,杭管家亲自将库房钥匙一类全部奉上,程亦安则示意身侧的明嫂子和如蕙接手。 这一幕在场所有管事看在眼里。 这叫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 陆府,变天了。 厅下所有管事立即跪下磕头, “请少奶奶安。” 程亦安行至厅前,目光扫了在场管事一眼,淡声吩咐, “诸位这会儿就回去理账,三日内,我要合账,若错了一处,瞒报一处,我可不管你们哪儿来的什么身份什么脸面,该发卖发卖,该处置处置,当然若是本分稳妥的,我也不吝留用。” 大家立即明白了,这是一份投名状,若码头拜得好,留用,如若不然怕是要被发落了。 当即谁也不敢大意,齐声躬身应是。 这头事妥,老太太见陆栩生不慌不忙,心底怄不住气,冷声道, “栩哥儿,中馈已交接,你是不是该入宫救你伯父了?” 陆栩生没看她,而是亲自从如兰手中接过程亦安的斗篷,将之披在程亦安身上,淡声回, “祖母稍安勿躁,人现在都察院受审,我去了也带不回,等案情查出始末,呈至圣上跟前我才好说话。” 老太太想了想也对,想从程明昱手中把人保出来不可能,最终还得圣上做主。 她老人家已是浑浑噩噩气若游丝,再顾不上旁的,招着婆子过来将她送回后院。 陆栩生只道要与夫人商议持家一事,先行告退,其余人也不敢说什么。 夫妻二人出正厅,顺着抄手游廊往宁济堂方向去,待离开众人视线,程亦安不配合他演了,甩开陆栩生的手,拥着斗篷快步往前,明嫂子等人见状捧着账簿之物迅速跟上,留陆栩生一人负手苦笑。 出正厅后面长廊往西北拐,有一条斜廊直通陆栩生的书房,书房后有一小门,便可去往宁济堂,这是专给陆栩生留的门。 陆栩生看着程亦安纤细的背影,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么,这还是在为前世跟他怄气呢,偏他理屈无话可辨,只得舔着脸追上。 他前脚快步跟去,陆书婉和三少奶奶柏氏后脚扶着二夫人从正厅后廊出来。 陆书婉见那英明神武的弟弟在弟媳跟前如此低三下气,顿时摇头, “二弟也太惯着弟妹了。” 二夫人没吭声,她这会儿只觉扬眉吐气,压根顾不上程亦安。 一行人回到明熙堂,陆书婉还在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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