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实是这些衣裳都是杜宣缘一手包办的,她亲自选的布料,柔软舒适轻肤透气,不求最贵只求最舒服,各种颜色、季节、款式的都有制作,为了容纳这些衣物,她还新打三个樟木的大衣柜,只可惜天天要到太医院上班,要保持小陈太医的人设,有些花里胡哨的衣裳穿不出去。 杜宣缘还定了不少女装,花样款式更多,然而陈仲因是个死板端正的性子,好多漂亮裙子都被压箱底了。 “你这同僚慧眼如炬。”太后看这样一身的杜宣缘,怎么看怎么欢喜,“你穿这样的衣裳,倒像是暖烘烘的小太阳。” 杜宣缘不往身上邀功,只“耿直”地道:“太医院中的各位皆是臣的前辈,见识、能耐都远胜微臣,臣下拾人牙慧,得太后谬赞,实在惭愧。” 太后十分欣赏她身上不骄不矜、淡然若水的气质,笑道:“你那位同僚若是知道你背地里在哀家面前这般给他戴高帽,定要惊骇万分。” 杜宣缘就像是没听懂太后话语间对她暗藏的维护,梗着脖子坚持道:“德不配位者才会因注目而惶惶,在臣看来,这位兄长的才能远胜其位。” “哦?”太后终于对她口中的“兄长”起了些兴趣,打趣道,“你这般敬重他,莫非他与你有什么关系?” “并无。”杜宣缘摇头,瞧那遗憾的模样,仿佛真心希望对方和自己是并蒂双开。 太后也觉得“陈仲因”不是以权谋私的人,她兢兢业业,除了分内之事,其余皆不加干涉,这些时日颇受自己宠信,也不曾营私。 太后早已令人调查过“陈仲因”的家境,知晓这小太医可谓是受了莫大委屈,可她从未表达过不满,甚至不曾请太后为她撑腰,越是如此,越显得面前安分乖巧的小太医可怜。 太后正色下来,摆出些唬人的威严,道:“哦?那不知陈卿觉得自己这位同僚能居何位呢?” 这样的语气、神态,仿佛是因杜宣缘为那未得其所的同僚说话而心生不满。 杜宣缘面露犹豫,先是收手,将诊脉结果一一汇报,并用她不徐不急的声音清晰地阐明医嘱。 太后以为她把小太医吓到了,这孩子忽然正经地进行工作,就像是在回避这个话题。 然而下一秒,起身的杜宣缘忽然撩起身前的衣物,果决而利落地跪下,向太后行了一个大礼,宛如破釜沉舟般低着头朗声道:“臣斗胆,向太后祈求一道懿旨!” 太后一怔,被杜宣缘这样孤注一掷的神情惊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不说话,杜宣缘便一直这样跪着,如同一座一丝不苟的雕塑。 太后猛然回神,忙起身扶起她,连声道:“有话直说便是,陈卿何至于此?” 杜宣缘的手臂就像是焊死在祥乐宫的金砖上,纹丝不动,连太后都有些惊奇——小陈太医看起来瘦胳膊细腿的,没想到竟有如此力气。 只听杜宣缘闷声道:“臣祈求太后娘娘重开太医院医使审核校考,令受污者自证清白。” 饶是太后娘娘还处于有些傻眼的状态,也能从杜宣缘的话中听出其中隐藏的冤屈,她正要问个究竟,却见杜宣缘忽然抬头,大逆不道地直视着国母,眼中尽是决绝与坚定,像是赌上她此生的仕途。 面对这样的目光,足以叫任何与她对视的人抛弃一切顾虑,坚定地与她同行。 莫名的,太后不再想去探究个所以然,戴着护甲的手搭在杜宣缘的肩上,如同一位真正的族中长辈般说道:“好,既无鹏高举,哀家便送你一阵清风。” 杜宣缘面上尽是动容,心中却异常平静——即便她心知肚明,太后送来的这阵风很有可能刮向她自己。 。 案上的册子抄写了一半,它的主人施施然回来,提起笔架上搁置的毛笔,舔饱了墨汁继续誊抄,就像是出去闲逛了一会儿,抑或是只是去喝了口温茶润润嗓子。 字迹相较于前两日横是横、撇是撇的稚子笔迹已经进步了不少,杜宣缘是按照太医院藏书上的雕版印刷体仿写的字,不管用笔方式对不对,这字形总是越来越相似的。 杜宣缘穿越前在上学的时候也练得一手端正的硬笔楷书,能够在高考短短的一两个小时里完成一张干净漂亮的考卷。 她从不需要温柔教导的老师,也不需要叫人知道她正准备做什么事情。 杜宣缘做这种需要持之以恒、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的事情时,总会为自己定好每天要完成的任务量,到点儿停笔,绝不多写一个字。 反正家里已经攒了两本书,小陈太医要吃透还早得很呢。 她来到在墨池洗笔砚,动作悠然。 待到将一切处理好,杜宣缘才缓步来到老地方,站在门外的杏树下看着医吏们忙碌地进进出出。 前院正虽已伏法,但太医院中的歪风邪气显然需要整治,这段时间院中的事务进入正轨,医吏这块尤其散漫的地盘自然成了重点关照区域,他们都忙着整理档案、补全记录,也不知道陈三吃掉的那些陈皮该如何是好。 最近风声紧,这些人不敢打牌、闲聊、嗑瓜子,一个个都化身成兢兢业业的圣人,仿佛要将此身奉献给伟大的医学事业。 他们瞧见杜宣缘站在门口无所事事的模样,各个都羡慕嫉妒极了,每每从她面前路过总要挤眉弄眼一番,可碍于随时回来查看情况的上司,他们也不敢过多停留,各个脚步匆匆,像是青天白日便有什么厉鬼罗刹在身后追赶。 没过多久,杜宣缘便等来了她想见的人。 “忙吗?”杜宣缘扫了眼陈三正抱着的一大摞记录,明知故问道。 “显而易见。”陈三掂量掂量手上不知道从哪个疙瘩角翻出来的册子,它们被遗忘多时,已经与刚出土的文物一般无二,随着陈三的动作扑簌簌落下一层浮尘。 杜宣缘掩鼻后退两步,保住自己的鼻子后又风轻云淡地笑道:“太后懿旨,立秋重开医使的校考,三哥记得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温习一下。” 陈三一愣,从着高高的书册后边探出一个脑袋,看向杜宣缘。 对方朝他眨了眨眼,道:“放心,左不过把你下狱了嘛。” 陈三:…… 总还是觉得这家伙在耍自己。 杜宣缘目光微移,扫视周围,确认暂且无人后方道:“我帮你把背景故事都编好了,与昔日院正颇有龃龉的刚直之士,怎么样?记得认真完成角色扮演哦。” 虽然杜宣缘的遣词造句很是奇怪,但陈三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面上一言难尽道:“人都已经快走到百里之外了,你还不放过人家?” 杜宣缘撇嘴,嗤道:“既然人都已经被流放了,物尽其用嘛。” 她伸手,很是手欠的在这一大摞摇摇欲坠的册子上弹了一下,陈三感受到手中捧着的东西重心偏移,赶忙左摇右晃地稳住它,手忙脚乱中只听见杜宣缘笑道:“出门在外,总是要戴个人设在身上嘛。” 等他终于稳定住手上的书册,杜宣缘只给他留下一个走远的背影,以及她转身前最后一句轻又重的话:“这可是太后送来的一阵借力好风。” 轻的是语气,在室外足以被一阵清风刮走;重的是内容,沉甸甸压在陈三心头,让他五味杂陈,再扯不出一点儿笑意。
第36章 移花接木 太医院医使的校考与三年一次的春闱同时进行,不过规模寥寥,只是蹭一蹭春闱的方便。 陈三在太医院中也待了近十年,那些与他相识多年的医吏们或多或少都去参加过几次校考,不论怎样,有品阶的医使总要比可以被随意打发的医吏要好得多。 他有位朋友曾经说过:“医使嘛,比医吏多了什么?一个单立人,所以医使是人,咱们是随意驱使的畜生。” 陈三对此深以为然,只可惜他想做人却没那个机会,只能做个在阴暗角落里顾影自怜的鬼。 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去参加校考时,他还得扯出个放荡不羁的笑,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不在乎,仿佛他是一个放浪形骸的人。 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又怎能浪荡不羁? 他将沉甸甸压在手臂上的书册放下,盯着那些在明媚日光下荡荡悠悠的微尘,却忍不住哂笑出声。 真像是一个玩笑,草率的、不可捉摸的玩笑。 自从杜宣缘宣称能帮他,只要他相信对方后,陈三就在设想她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自己背后那岌岌可危的遮掩。 他甚至天马行空地幻想过杜宣缘是不是什么皇亲国戚隐姓埋名。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越过天下至尊的皇帝。 陈三百思不得其解,并且自那日从城外回来后,杜宣缘这两日就再没找过自己,他在太医院抓耳挠腮,度日如年,只是实际上才过去一两天。 直到今日,杜宣缘突然过来跟他说准备校考。 太后懿旨,显然这是杜宣缘讨要来的机会,可是以她受太后宠信的程度,直接请太后*开恩晋升也不是难事,又何必要多此一举,重开一次校考呢? 这绝不是有什么得寸进尺的想法,而是他在通过杜宣缘的行为去分析、判断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半晌后,陈三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想不明白杜宣缘究竟想做什么,也许自己只是她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如同蝼蚁见世,看不清任何方向。 既然已经决定做一条绳上的蚂蚱,竭力追随便是。 ——然而杜宣缘确实没有方向。 如果她知道陈三已经快把杜宣缘勾勒成一个幕后黑手、灭世魔头的形象,她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哈哈大笑,在笑完以后继续用她那慢悠悠的语调说:“我早就说过,我只是一个好心人。” 杜宣缘想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下帮陈三一把,也许是因为她乐于给故作情深的皇帝和从前总找她麻烦的太后插根钉子,又或许是——她看见了深陷泥沼中的绝望,那就像是在照一面镜子。 她总是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必时时刻刻惦记着计划,杜宣缘很喜欢这种能随意支配自己的感觉。 眨眼便是立秋之日。 校考的专业内容无非是从医书典籍上抄录下来的前人之语,加上些已有定论的疑难杂症叫人照本宣科。 不过这些正经医书里出来的东西,确实叫那些用野路子诊治病人的医吏们头疼。 陈三扫一眼卷面便胸有成竹,只是瞥了眼一旁抓耳挠腮的同僚们,不动声色地咬着笔头,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 然而落笔的时候,陈三略一犹豫,还是将一个个端方的字体搬上答卷。 一个时辰后,鸣锣交卷。 有人捶胸顿足,有人神色淡然,更有人脚步虚浮,险些晕倒在位子上。 这群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医吏,也像世上所有的考生一样,在考试结束后凑到相熟的人身边交头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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