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巧问:“你是理科生?化工系的?” 听到这句话,严笑的手停在了空中。 “前半句是,后半句不是。” 话语之间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你是兼职吗?为什么要来当调酒师?”甄巧忍不住继续盘问。 “三言两语解释不了。你知道为什么我爷爷活到了九十六岁吗?”突然神秘兮兮。 甄巧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调酒是祖传的长寿秘方?一部玄幻修仙小说她都想好了。 “啊?” 严笑扬起下巴:“因为他从来不多管闲事。” “……”甄巧真想大声咆哮,这究竟是什么女版莫向晚!她恶狠狠盯着面前的女调酒师,手里的纸巾被攥到变形。 严笑噗嗤一声笑了,幅度不是很大,但眼睛也有了弦月的趋势。 她笑了。 她竟然笑了。 甄巧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滋味,恍惚间有些熟悉,又控制不住为之感到酸楚。 模糊的黑影闪过。 一个大大的黑匣子,一双温热的手,两行冰凉的泪,无法触及的语言,那人的身影似独自浮在海面上的灯塔。 周遭安静了下来。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安静,而是耳边再也听不见嘈杂。 甄巧木木道:“你说‘如果我想起了什么,要及时告诉你’。我现在想起了几句话,所以来告诉你。” “我没说过,你认错人了。”严笑将调好的丛林鸟递给另一个服务员。 甄巧噎住了。 是了,这可是一年后的话,现在的严笑当然没说过。更何况,那还是另一个时间线上的事。 不是每个人都是时空穿梭者,过去的人不可能记得未来的事。 甄巧不甘地咬住下唇:“你会说的。” 严笑的表情变了,变成了看智障的表情。 “我给你调果汁,能不要来打扰我了吗?” 很无奈,看来她确实不是时空穿越者。 或许现在的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从某个时间点起,她才会知道些什么。 不对,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对。 内心还有千千万万个疑问即将破口而出,甄巧却把它们生生咽了下去。 取到那杯百香果气泡水后,甄巧实在喝不下了,随手把它送给了旁边那桌学生。好巧不巧,那桌是华大动漫社的社团聚会,其中一个小姑娘正是设计学院的学生。 “甄老师!”小姑娘有些胆怯。 甄巧冲她温和地笑笑:“都成年了,喝点酒没什么,祝你玩得开心。” 一片灯红酒绿中,甄巧挤出狂欢的人群,离开了Le Temps酒吧。 外面月明星稀,乌鹊乱飞,大约是被穿墙而出的迪斯科音乐吓到了。店门口停了一排摩托,辆辆改装得标新立异。 甄巧走在回青年教师公寓的路上,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个世界越来越荒谬了。 那么,脑海里的“严同志”是谁?那段对话是自己和谁说的? 一想起这些事情,甄巧脑仁就开始疼,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拯救莫向晚的事。就好像这些东西是什么想不得的污秽,一沾到就会犯天条。 最后,她竟然望着月亮,缓缓吐出一句人类千百年在问的俗话。话一出口,走在冬日的街道上的年轻讲师,变成了独钓寒江雪的哲学家。 “我是谁?” 当然无人应答。 如果我忘掉了许多重要的事情,我还是我吗? ** 周一中午十二点半,甄巧开车去机场。 作为没房没车的落魄青年,她很少摸车,只是今日迫于接机任务才上了路。 谁让莫向晚接驾过好几次呢,礼尚往来。 后座的书包内,放着麦田咖啡的手工巧克力曲奇,以及几个鲍师傅的肉松小贝。因为莫向晚起飞前还特意发微信过来,说想念中式点心了。 这辆价值近百万的奔驰GLE是莫向晚的车,灰色的外壳很像它的主人,明明可以张扬却非要低调。 但莫向晚本人很少开车,不,几乎从来不开,毕竟甄巧曾有幸见证过他半小时都停不进车位的捉急车技。 他们有对方的所有钥匙。甄巧有莫向晚的家钥匙,车钥匙,甚至还知道他的保险箱密码;与之相对,莫向晚也有她的公寓钥匙,也知道她宝贝电脑的密码。 以及,莫向晚的紧急联系人是甄巧。 他们曾开过玩笑,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可以帮对方转移财产并清除黑历史。 每每想到这个玩笑,甄巧的心便会抽搐,因为当年说这话时他们都年少轻狂,谁也不会想到在未来某一天,其中一人真会面临生命危险。 这一次循环,说什么也不能让莫向晚在那天经过午成区十七大道了。 公路两旁,杨树枝桠光秃秃的,上面落满了不怕冷的小麻雀。 等红绿灯时,甄巧受不了正午干燥的安静,将四散的头发扎起马尾辫吗,打开了车载音响。 这车储存好的歌曲都是歌剧和音乐剧选段。 无论是百老汇还是宝冢,世界各地的音乐剧都有,类别单一,语种倒挺丰富。根据她对莫向晚的了解,这人不用看字幕就能听懂歌词的内容。 甄巧翻了翻歌单,发现其中还夹带私货。 连着十几首都是著名德国音乐剧演员玛琳娜·维特根斯坦(Marlene Wittgenstein)演唱的曲目。虽然她承认这位女士音乐剧唱得“如听仙乐耳暂明”,但仍然确定这是夹带私货的行为。 …… 因为这位美貌仙嗓的维特根斯坦女士,是莫向晚的妈妈。 直到初中,甄巧才得知莫向晚妈妈姓“维特根斯坦”。当时她心里极度不平衡,智商逆天就算了,连名字都是带日耳曼贵族的姓氏,这不妥妥玛丽苏小说男主角的设定。 很久以后她才接受,人比人确实气死人,所以最明智的选择便是不在这纷纷扰扰的世界到处比较。 奔驰拐上高速,甄巧放了一曲《Ich gehoer nur mir(我只属于自己)》,虽然耳朵已被磨出茧子,但莫向晚妈妈的版本还是第一次听: “Ich moechte vom Drahtseil Herabsehn auf diese Welt Ich moechte auf's Eis gehn und selbst sehn Wie lang's mich haelt (我想站在钢丝上俯瞰整个世界 我想站在冰面上亲眼看看 它到底有多坚固) ……” 真清亮的声音。 像溪流滚过蜻蜓的翅膀,浑浊滚过双肩就变成了充满爱.欲的清澈;像无数玫瑰色的气球升入天空,融进天使的羽毛。 如果莫向晚那嗓子也能唱出音乐剧,饰演个死神和妈妈合作一曲,必定能惊艳四座。 然而此生不可能见证这场景了。明明从小学习钢琴,他唱起歌来却五音不全;能听出别人的音高,但自己一唱就开始六亲不认。据说玛琳娜女士本想把他培养成后继艺术家,结果其音准实在惨不忍睹,遂放弃。 哦,难怪他学习的是钢琴而非小提琴,甄巧突然悟了。 想着想着,终于开到了机场P1停车场,看一眼表,飞机已经到达,年轻的语言学教授应该在取托运行李。 又一曲音乐剧放完。 甄巧正掏出一片口香糖,打算嚼一嚼消磨时光,却突然想到,跨国行李应该不少,尤其归国还要给一群同事带礼物。 她想了想某人瘦弱的身板,叹口气,下了车。 甄巧锁好车,出门,打算再早一点去接应莫向晚。 她可不想被外国语学院的大妈们指责虐待国宝。 至于为什么是国宝,因为外国语学院本身就没几个男的,男教师是稀有物种,男教授可不是名副其实的“国宝”么。 在出口处,她看见莫向晚了。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双肩包,推着个24寸大行李箱,手里还有几个大购物袋。 “毛线袜!”甄巧大喊一声,挥挥手。 莫向晚寻声望过来,艰难地拖箱带包走来,甄巧一把接过他手中的购物袋。 这些袋子够沉的,真是难为他了,甄巧想。 莫向晚松了口气,问:“你刚才叫我什么?”悄悄活动了两下手腕。 “毛线袜啊,你微信名不是mxw么?” “……”这次终于轮到莫向晚无语了。 两人走进P1停车场,坐到车上。 莫向晚扣上安全带,搓搓冻红的手,掏出手机发了个微信消息。 甄巧发动车子:“后排有巧克力曲奇和鲍师傅,饿了就吃,掉渣也无所谓,反正这是你的车。” “谢谢。飞机颠簸,有点恶心,暂时吃不下。”莫向晚拧开保温杯,开始大口灌水。 “坐飞机也能晕,真有你的。”甄巧熟练地开车出来,在地下停车场左绕右绕,“这么弱鸡,还敢装我男朋友?” 听到这话,莫向晚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作者有话说: *“维特根斯坦”姓氏取于路德维希??约瑟夫??约翰??维特根斯坦(Ludwig Josef Johann Wittgenstein),犹太哲学家,一个语言哲学家,对于语言学非常重要的人物。 ———— 如果我忘掉了许多重要的事情,我还是我吗? 如果找不到一件事存在的任何证据,那它还存在吗? …… 甄巧:我选择不思考。 莫向晚:我选择支持你。
第23章 ◎刑啊,真刑啊◎ “你在说什么?”莫向晚用手背抹了抹下巴上的水。果然长途飞机上刮不了胡子, 很久违的,能看见他下巴上短短的胡茬。 甄巧太了解他了,一下就分辨出来重音音节不同寻常, 他在心虚。果然有猫腻。 “那天我喝醉了,是你去Le Temps把我接走的, 对吧?” “其实这个单词里的‘p’和‘s’都不发音……”莫向晚尝试岔开话题。 甄巧立刻打断他:“这不是重点, 你是不是和那女调酒师说你是我男友,然后把我带回公寓了?从实招来, 不然赏你八十大板。” “是。”莫向晚可怜巴巴。 “说是我朋友不好么?占我便宜是吧?” 莫向晚抬头看向她,语重心长:“我们是异性, 我要不这么说就直接带你走,外人会直接报警的。” 甄巧想了想, 也不无道理。毕竟这世道,人身伤害经过婚姻包装都能成家庭纠纷。 她问:“你去的时候, 我在和女调酒师说什么?” “你在给她唱《新贵妃醉酒》。你唱歌音很准,好听的。”求生欲爆棚。 甄巧长舒一口气, 开车拐上高架。口供对上了, 看来自己喝醉后确实只唱了首歌, 先前的臆断确实完全错误。 突然, 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尴尬至极,导致她自己比对方还心虚。根据已知信息,自己好像在酒吧里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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