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山,工作坊内一片昏黑,身边严笑的脸埋在了阴影里,甄巧看不到她的表情。 “去九院,快!” 严笑没有问任何话,直接扣上风衣,和她跑出了设计学院。她刚才就站在甄巧身边,听到了听筒里传出的声音。 赶到第九人民医院之后,甄巧看到病床上的那具尸体时,她才真正相信医生的话。 据说,一根钢筋穿过了他的肋骨。 莫向晚在经过一栋居民楼时,顶楼修建空中花园的工人手机爆炸,他受冲击波飞出,身体将堆在一旁的钢筋撞了下去。 那时,莫向晚恰巧在系鞋带,而那根钢筋是如此精准地直接穿过了他的肋骨,穿透了他的胸腔。 因为伤势过重,医院无力回天,他本就该死在那栋楼下。 整个事件经过实在荒谬得过分。 可无论如何,结果明晃晃摆在了眼前,只能暂时逃避,却无法否认它的发生。 甄巧看着病床上,那毫无生机的苍白侧脸,大脑一片空白。她知道莫向晚死了,她知道他终有一天会死,可没想到现实竟然会是这样。 在她身旁的严笑亦是如此。 该签死亡告知书了。 在护士的指引下,甄巧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爱人,那具像一件安静的艺术品的爱人,走出了病房。 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白得刺眼的墙壁。 甄巧讨厌来医院,真的很讨厌来医院。 她想到近二十年前父亲牺牲后,妈妈精神失常的那段时间,也是疯狂往医院跑;再后来爷爷突发脑溢血,也是在医院里告的别。 不,他没死。 他不能死。 “你要怎么办?”背后传来了严笑的声音。头一次,她的嗓子也在抖,那个永远铁面永远不近人情的扑克脸也害怕了。 甄巧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包括前面的护士都会以为,披着风衣的女人问的是未来;实际上,她问的是过去。 甄巧感受到了眼角的泪。 “我不确定。” 她是真的不确定。 她的内心有两个人。一个人爱莫向晚爱到发疯,不能接受他的死,愿意用一起代价看到他活过来;另一个人怀揣的,更多的是对宇宙的敬畏,和莫向晚本人一样信仰最美丽的科学。 有些意外就该发生。 如果命运让他在36岁这年死去,那也完全没有办法,就像莫扎特一样。 甄巧在死亡告知书上签字,作为直系亲属。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好像慢些些就能让莫向晚慢些死亡。 严笑一直站在她身后,目光随着她鼻尖的运动轨迹摇摆。她的脸格外苍白,如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待了十年一般。 “你认命了?” “那不是命,那是科学。”甄巧签完字,轻轻放下笔。 “真正的科学躺在你家里,只需要一条短信,一封邮件。” 没人知道她们在说什么,除了她们自己。 甄巧转身,看向她:“如果失败了呢?” “Do we have anything else to lose?(我们还有其它可失去的吗?)”严笑也直勾勾地看向她。 甄巧知道,严笑无法用自己的母语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即便铁石心肠如她。 是啊,莫向晚已经死了。 就算失败了,他也依旧是死了而已。 但她仍在害怕。 她害怕的是另一件事,她怕反复见证爱人的死亡,而逐渐的,会变得麻木,甚至忘掉此时此刻涌出的眼泪。 “注销户籍之后,把这份文件签了。”小护士递来几张纸。 甄巧接过看,是火化遗体的同意书。 她不想签字,但她知道不得不签,不然公安机关会介入,强制执行火化。现代社会里,人死亡后只有一种存在方式。 她不想让莫向晚变成一抔土,尤其舍不得他的大脑化为灰烬。 那承载了他全部意识的大脑,让他成为莫向晚的大脑。 别无选择。 甄巧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圆珠笔,打算签字。 然而,在目光上移的那一刻,她与严笑对视了。 “我也不想让他死。”严笑按住了她手,眼角泛红,“这不公平,再给他十年,就十年,他就能碰到语言的边界了,我知道的。” 听起来有些可笑,但那却是一个科学家口中所能说出的、最悲痛的悼词。 甄巧手指一软,签字笔掉到了地上。 时间凝固。 不,时间好像还倒流了几秒。 甄巧站起,将一片空白的文件递换给护士:“容我思考两天。” 严笑瞪大了眼睛。 她明白了甄巧的意思。 那一刻,他们此前的所有公约尽数作废。人终究是人,会为情感打破规则。 她决定挽救他的生命。 世界需要这么一个天才语言学者,学生们需要这么一个绝世好老师,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说,医院和殡仪馆是对接好的,他们要直接将莫向晚拉过去,经由殡葬一条龙的处理后火化。 不能火化。 无论未来能不能改变,都不能让那颗大脑消失,任何一条时间线上都不可以。 甄巧的脸也分外苍白:“可以让他多在太平间躺几天吗?” “好办,我跟我弟打声招呼。”严笑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她很少笑,尤其不会在这么难过的时候笑。 除非绝境中还有一朵花。 而那朵花,就静静躺在甄巧家里,她们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等到它发芽。 时隔一年,她们再次揭掉了那层厚厚的黑色天鹅绒布,露出里面的仪器。 时空机器。 由莫向晚提供认知学基础,由严笑提供理论知识,由甄巧制作完成。 他们三人的智慧合起来,攻下时间已不在话下。 它看上去普普通通,跟装手风琴的黑色大箱子没什么两样;即便家里进个贼,贼看一眼就会和它擦肩而过。 到了2032年,实在的物质依旧无法达到光速,只有波才能勉强与光并肩前行。 因此,时空机器只能传送电信号——从最基础的电磁波,到人脑神经元中产生的电信号。 当然,她们从未尝试过传输意识,因此时空机器中“认知储存黑匣”的部分从未运转过。 这到也无妨,因为一封邮件足够。 只要莫向晚不在今晚经过光华小区即可;而他本人知道时空机器的存在,收到一封邮件就会明白一切。 至于,为什么是邮件? 她们没能拿到莫向晚的手机,只能找到他留在卧室的笔记本,就只能发邮件了。 跨时空传送最大的局限是,信号只能在同一实体上跳跃,因为不同实体无法在时间轴上重叠。 比如:甄巧的意识只能传给以前的甄巧,无法传给过去的严笑;这部笔记本发的信息,也只能是以前的这部笔记本接收。 甄巧给电脑接好线。 “传20小时?” 边牧小派乖乖地蹲在她们身边,守候。它察觉到了主人情绪的不对,却无法知道,另一个主人已经死了。 严笑皱眉道:“他九点以后就不处理工作了。” “每天早上起床后,他也会看邮件的。”甄巧对他的习惯当然了如指掌。 “不愧是他的枕边人。”严笑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甄巧乐了:“在他复活前的这五分钟里,我允许你小小地代他当一下我的枕边人。” “滚。” 她们的语气轻松而快乐,就好像莫向晚没有死;又或许她们觉得,只要发去这封邮件,莫向晚确实就不会死了。 【来自未来:2023.10.16不要经过光华小区】 抬手,按键,发送。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明明不到毫秒,她们却觉得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甄巧。 她们仍对着时空机器,面前仍是莫向晚的电脑。 奇怪? 为什么他的电脑还在这里,甚至连位置都没变? 她们增加了记忆。 莫向晚依旧死了,甚至连死法都没变,一切都能上一条时间线一模一样。 甄巧曾以为邮件还没发,可她清楚地记得,已经按下过发送键了。刚才那电流一样的感觉,就是作为时空见证者的她们,凭空增添第二次记忆的标志。 “汪汪汪!”楼道里有人经过,小派突然叫了两声。 她脊背渗出冷汗,点开收件箱,那条发回过去的邮件分明就躺在那里,旁边有一个醒目的红点。 严笑也意识到了问题。 “怎么……回事?” “他没看邮件?”甄巧不可置信。 严笑的瞳孔也骤然收缩,但她仍佯装镇静道:“可能今天他恰巧忙,没看。” 甄巧深吸一口气,在黑匣子上额外拨了一个零。 “直接递归吧,保险些。” “200个小时……上周教务处给他发了评教新制度,他还吐槽来着。” 是的,甄巧也记得这件事。不管怎么说,过去一周内,莫向晚肯定能看到邮件。 抬起手指,按下,发送。 第二次发送。 她们几乎什么也没干,却感受到了时空旅行者的孤独——作为时空见证者。 明明是同一段时间,他们却拥有了三段记忆,相互交织,最后缠绕成令人头痛的混乱。 而这一次发生的事情,让她们原本的期待变成了绝望。 这一次,记忆中的莫向晚被谋杀了。被谁杀的,用什么手法杀的,一概不知道,只知道地点在安南路附近的咖啡厅前;警察还在调查死因中,而现在他们还没调查出来。 什么时候能查出死因? 有可能几天,有可能几年,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调查不出来。 是谁?是谁杀了你? 这一次的死亡,比之前的两次都要让人绝望,因为他用不同的方式,死在了同一时刻。 难道他注定该死在这一天?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严笑死死盯着电脑屏幕:“说不定只是巧合,时间线不存在修正这一说,宇宙才懒得管我们这些破事。” 但是,她的语气很虚。 宇宙才懒得管我们的破事,甄巧自嘲地笑了。 我们用尽一生都在探寻宇宙的秘密,到头来它却懒得管我们的破事。 不过,这样也好。 甄巧感觉自己笑得苹果肌都僵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可能只为驱散恐惧。 她编辑了下一条短信。 【来自未来:2023.10.16晚17:00左右你会被谋杀,在安南路的Tims门口】 然而正要发送时,甄巧犹豫了。 真的有用吗? 只告诉你会被谋杀,但谁杀的,怎么杀的一概不知——看到这条消息的莫向晚该怎么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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