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觉得这小公子瞪人的样子奶凶奶凶的,十分有趣,便替他朝叶绥道:“这孩子看着都有七八岁大了,今禾又不是怪物,难不成十岁就生了他?” 叶绥舒了一口气:“对哦。” 系统见此心气更不顺了,转头对着沈今禾小声嘀咕:“就他这智商,都能长到十六七岁,凭什么组织要判定我只有八岁啊!我要申诉!” 沈今禾拍拍他的脑袋宽慰道:“这里要是霸总文的世界,给你判个八十八岁都没问题,可惜这不是……再说你都是理论知识,又没有实操经验,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变成个大人的话,容易被别人当成智障。” “……” 叶绥见那两人交头接耳,心中的疑虑更甚了:“那这孩子总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吧,前阵子还没见过呢。” “好吧,其实是我在街上遇见的小乞丐,瞧着和我有缘,就捡回来了。” 其余二人皆是一脸不信地看着她。 沈今禾摊摊手,只好拿出事先准备的说辞。 当年钱王谋逆,沈氏全族都受到了牵连,不过除了沈云期这一支,其余旁系都判的流放,先帝即位后,下令免了有功者的罪,允其恢复平民身份,因此沈士一族也不算全灭,起码留下来了一部分后人。 现在,系统就是这个后人。 “我族里有个堂兄,当年流放北疆时在军营做工,制了不少能弓巧弩,后来先帝下敕令免功者罪责,堂兄便回了筵县的老家娶妻生子了。谁料天不遂人愿,一年前老家遭了灾,堂兄堂嫂都没挺过去……独留下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误打误撞,这孩子跟着群叫花子就一路来了上京。” “前不久所幸被我撞见,这才带回府里了。” 沈今禾向来是演技派的,说得声情并茂,毫无逻辑漏洞,系统完全不担心别人会对自己的身份起疑,遂坐下来若无其事的吃了个果子。 边嚼边听叶绥道:“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你堂兄的孩子?万一是……” 叶绥见这小孩一副老神在在、十分不好惹的模样,“坏人”两个字竟没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别担心,他有信物的。” 沈今禾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个玉坠子,“这个是沈氏一族的呃……护身符,族人无论贵贱,一律都将此玉坠挂在脖间,不得变卖。况且他爹娘的名字,也都与我那故去的堂兄堂嫂对得上。” 系统鼓着腮帮子“咔嚓咔嚓”地咬果子,闻言朝沈今禾投去了一个佩服的眼神。 吃完两个果子,又捏起一块马蹄酥放进嘴里,嚼着嚼着,心道一声不好!吃太快噎住了,又急忙端起茶水咕嘟咕嘟往下顺。 叶绥目不转睛地看着藤蔓架下正手忙脚乱的人,摸了摸下巴,点头道:“没错,看这行径,确实是做过乞丐的样子。” “噗——”系统一口茶吐了出来,怒目而视:“真没礼貌。” …… 还有三日就是岁除了。 系统没有见过上京城年节前车水马龙的盛景,非要央着沈今禾出门去看热闹,恰巧荷华要置办年货,几个人索性一起上街了。 街上有贩夫叫卖,游子归家,也有画师在苇棚卖福禄寿、岁朝图的年画,赤子们围成一圈打着太平鼓,嬉戏游玩。 “我真是太喜欢过年了。”系统蹦蹦跳跳,张开双手一副享受的模样。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热闹?”他看了一眼沈今禾,“喜欢就是喜欢嘛,喜欢哪有什么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沈今禾陷入了沉思。 她这十几年做所有事前都会列明理由,待条理清晰、论据充足了才会去做,所以她习惯了理性地思考问题,理性地做出判断。 就像近日对李怀远的愧疚情绪,她给出了十分合理的理由,所以认为这是符合人性、符合良知的正常情绪。而关于喜欢李怀远这件事,她辗转反侧,伯虑愁眠,却始终无法找到一个突破口来佐证她这种感情是对的。 为什么会喜欢李怀远?如果是因为他人好,那他们可以做朋友,如果是因为他三番五次帮自己,那她可以报恩,如果是因为愧疚,那她大可以背一捆柴火去请罪。 可全部都不是。 她喜欢李怀远的原因好像很复杂,就像那夜游护城河时缠满了水草的乱糟糟的头发,摘不净,也理不清。 所以当系统三番五次问她是否喜欢李怀远时,她都矢口否认了。那日李怀远在翰林院质问她时,她也没有承认哪怕半句动过情。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去喜欢李怀远,更说不上来喜欢了之后该怎么办。 所以她极力地压制自己的情感,小心藏着不叫系统窥探半分,岂不知越是压制越是汹涌澎湃。 不过如今,她豁然开朗…… 就像系统喜欢过年节一样,不要探究为什么喜欢,也不去想未来如何是好,喜欢了便喜欢了,正视自己感情的流动,并平和地接纳它。它爱来便来,愿走就走,纵使茫茫人海再也不能相遇,也要平和地流动着,直至它消失殆尽。 只有如此,才能减轻些难眠的痛苦吧。 系统垫着脚,双手够在画棚的台面上看荷华挑拣应景的年画,全然不知这一会儿的功夫,蹲在人流外的沈今禾竟然因自己随口一句话,悟出这么多的道理。 “你想什么呢?”须臾,系统费力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怀里抱着几幅画问。 “在琢磨,喜欢一个人的最高境界。” “你喜欢谁,李怀远啊?” “对啊。”沈今禾终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果然如此!我早就看出来了!”系统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挺起胸脯道:“好歹我也去过上百本霸总文里,你以为你们这些小女孩的心思我会看不透?哼,之前还不承认。” 沈今禾托着下巴,正要说话,不料系统忽然着急忙慌地用画挡住了她的脸。 “怎么了?” “我看见李怀远的马车了。” 沈今禾一僵,蹲着没动,直到车轮声逐渐远去,才听见系统道:“好了,走远了。” 她点点头,又听他说:“你往后…就这么与他不复相见了?” “不然呢,凑上去求杀么?” 系统抿了抿嘴,看见荷华这时从另一头走过来,想说的话就止住没说了。 “你们在聊什么,怎么好像兴致不高?” 沈今禾语气稀松平常:“刚才看见世子的马车出城去了,我们俩在打赌他去了哪里。” 系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平日里对李怀远都是闭口不谈,今天这是怎么了,别人不提,她反倒自己先提起来。 “世子去浔阳了。”荷华边在采购单子上划掉一项,边道:“他每年都回浔阳过年节的,浔阳距上京百余里路,赶在岁除之前正好到王府。” 马车经过闹市,缓慢地前行。 李怀远嘴上说着不想再见沈今禾的话,手上却控制不住地撩开帘子一角,眼神略过熙熙攘攘的行人。他蓦地看见那个狼心狗肺的人正蹲在角落,抬头与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说着什么,瞧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忽然四目相对,李怀远心里一揪,收回了视线。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旧了的祈福牌,用力按了按上面刻着的“望世子安”几个大字,深吸了一口气。 倏而,只听“咔嚓”一声,木牌应声折断成两半,被人从车上扔了下来,摔在无人的巷尾。 过了不知多久,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将其捡起,拂去上面的灰尘,收在衣袖之中。 沈今禾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分别吧,没有仪式,没有拱手互道“后会有期”,就这样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于人声鼎沸处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就再也不见了。 …… 第33章 启程前往浔阳 岁除那日,府上张灯结彩。 荷华摆了个四方桌在门口,给街坊们写福字,画桃符,纳对联,一上午竟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人,管看懂看不懂的,总之都对她的笔法赞不绝口。 系统和老管家做了七盏孔明灯,一人一个,飞不飞得上天不知道,但大家嘴角都乐开了花。 沈今禾撸起袖子在厨房里帮厨,厨娘说她做的菜色十分稀奇,一个都没见过。 暮色降临,檐下已经积了一层薄雪。 厨娘和负责起居的小丫头是一对母女,原是故太子府上的下等粗使,后来被几番转赐,才来到了沈今禾这里,老管家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因无人奉养出来找活干,车夫是个瘸了腿的大哥,至今孑然一身。系统和荷华就更不用说了。 这一屋子的人都一样,没有家,也没有什么贵贱之分,大家伙围坐在厅堂里一起吃年夜饭。 笙歌叠奏,万巷灯火通明,爆竹声中一岁除。 烟花在空中流光溢彩,沈今禾想,普通人这一生能左右的东西很少,比如小壶姐姐的命,比如先生的仕途之路,比如他们都离她而去时她的无能为力。 普通人能做的,就是在命运的捉弄和权贵的摆布面前,不断寻找新的自己喜欢且擅长的方式,去闯,去活,接受故人离开,也接受新的家人到来,用一件件具象的幸福小事,一次次填满空洞又充满不确定性的人间。 屋外灯火辉煌,炉上热食滚沸。 那些年幼时期的遭遇,仿佛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怀。 …… 春序正中,万物复苏,一抹浅淡的嫩绿浮上柳丝。 一辆马车穿过城门,缓缓向西而行。行至京畿林外时,远远地,车夫看见道路尽头有一个蓝衣公子挥着手在等待,“吁”地一声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纤纤素手撩开车帘,沈今禾探出半个身子一看,见对面之人着一身宝蓝色刻丝锦袍,头上顶着个裘帽,手上还拿着一把玉骨扇。 不是叶绥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沈今禾有些惊讶。 “自然是要与你们一同出行喽,看,我行囊都准备好了。”叶绥边说边指了指一旁堆满杂货的马车。 她这是要去办公差,又不是游山玩水,按理说这种受累的事情叶绥一贯都是避之不及的,今日是怎么了,上杆子地求吃苦,可以说是没苦硬吃的典范。 沈今禾狐疑地看着他。 “好吧,是我爹硬要我来的,他说我在府上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来跟着你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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