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内。 谢郁维褪下锦衣华服,与当年施元夕刚回京时,于船上所见的那副模样天差地别。 徐京何治下,牢狱中无人苛责他。 他气色尚佳,可到底是从搅弄风云的权臣,沦落为阶下囚,面容上带着几分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憔悴。 他抬眸,看着几名狱卒搬进来了两张方桌,桌上琳琅满目,摆着一桌丰盛的菜肴。 菜色比不得他当初得势时吃的山珍海味,却也是他入监牢以后最为丰盛的一餐。 谢郁维轻抬眸,与施元夕对视。 施元夕在桌前落座,她如今是朝中新贵,手中权势并不逊色于当初的谢郁维,神色和模样却与多年前,天云寺内初见时别无两样。 谢郁维眼眸微闪,尤记得多年前那个闷热多雨的午后,他们二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坐在亭间,两杯薄酒,几句闲谈,远眺雨中京城,暧昧横生。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交叉对坐,竟是在这刑部天牢内。 他微顿,随即起身,在另一张桌前落座。 旁边静坐着的人端起酒盏,声色浅淡:“酒菜是府中张妈妈备下的。” 她端起面前的茶盏,平静地道:“张妈妈说,当初我们背井离乡,得谢大人派人保护周全。” “如今,也该还了这份情才是。” 谢郁维垂眸,面对一桌珍馐,却难以落筷。 他们皆清楚,施元夕当初遭遇的一切,皆因他而起。 他在权势和爱人间,选择了前者,明知魏青染手段阴狠,仍旧将她置于水深火热中。 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又怎能让他们承情? 关押在天牢内许久,他已许久不曾和人说话,声音里带着些嘶哑,他缓声道:“虽说如今再谈这些,已是枉然。” 他转过头望向她,目光深邃幽远:“但我当初确实想过,在一切落定后,将你接回京中补偿与你。” 所以在她被送往越州之前,他才会特地传信给她,让她等他。 边上的人却道:“谢大人的补偿,便是在手握权柄之时,娶我为妻?” 他对上她淡漠的眼神,一时无言。 是啊,同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比较起来,一个谢氏家主的正妻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她终究是靠着自己,从处处受制于人,走到权力顶峰。 他掌控权势多年,对一切都有着强烈的主导欲,仿佛让她备受煎熬,叫她苦等多年,又受尽欺凌后,只要轻轻地将她捧上妻位,便能将从前所有抵消。 若真按照他所预设的走,大权在握的是他,实现野心抱负的人也是他,甚至到得最后,抱得美人入怀的亦是他。 施元夕眼眸淡淡,轻声道:“谢大人的一句等你,若我真应了,便成了我之失权。” 若没有那番奇遇,纵是谢郁维真的赢了,他所得权势又与她有何关系?一个被家中厌弃,娘家无能,名声尽失的女子,便是他真排除万难娶她过门,她便能就此与他尽享荣华了? 不,以这等身份嫁入高门,才是她失权凋敝的开始。 谢郁维设想中的结果,所满足的都是他,而非她。 施元夕轻抿了一口茶,语气平和:“你我都清楚,谢氏这等名门望族,又怎会让一个失智之人做谢大人的妻子。” 谢郁维对上的,是一双透亮明澈,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眸。 他目光沉了下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之语。 在他眼中,他们二人之间,是施元夕先断的情。 可施元夕这番话,却直白地戳破他心中所想。 那句等他,是在先帝登基以前,朝中争斗最为激烈之时,而那时的施元夕,还是个神志清醒明晰的正常人。 后来她去到现代,留在大梁的身体呈现出失智状态。 她失智后,先帝登基,谢郁维已经大权在握,先帝忌惮谢魏两家联合,他那时便已经可以断掉婚事。 他派人保护施元夕,又冷眼看着魏青染毁掉她的名声,何尝不是在为日后谢魏两家断绝关系做铺垫。 他清楚先帝疑心甚重,所以想要权势美人都尽在手中,迎娶施元夕,不仅能满足他的私情,还能让先帝消除戒备。 若没出现那等意外,他的谋划几乎堪称完美。 偏偏施元夕得了机缘,失智三年。 他作为朝中权臣,可以娶一个名声扫地的女子为妻,但他的夫人,决不能是一个失智之人。 他这份情分,也就只是到保护她的性命安全为止了。 谢郁维对她的情,才是这个时代下最为浅薄的存在。 但施元夕今日来,并不是为追究昔日种种,亦或者要看谢郁维如何痛哭流涕。 她只是以同样浅薄的方式,来还他的这份情。 她轻声道:“谢大人从前予我的,便以此宴两清。” “朝中事忙,不便久留。”她起身,轻声道:“谢大人保重。” 她转身将要离开,却听得身后的人声色压抑地道:“从前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施元夕闻言,却只是回眸轻笑,在这漆黑幽沉的牢狱中,为谢郁维留下了此生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看着她神色豁达,情绪平和地道:“你我之间的情分早已消亡,如今所存在的,也只有一种关系。” 成王败寇。 他怎么想怎么做都不重要。 她已身处高位,无需任何人怜惜,掌握着她人生的主权。 她着一身明艳耀眼的衣裙,一步步走至谢郁维此后都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第133章 晏安侯 施元夕走出天牢,抬眼就看见有一人负手而立,站在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 她微顿,缓步走过去,笑道:“都这个时间点了,徐大人怎么还在此处?” 黄昏日落,橙黄色的夕阳洒落在面前人的身上。 徐京何闻声回头,眸色淡淡地看着她,道:“施大人不是去见老朋友吗?” 他扫了眼天牢方向,语调冰凉。 施元夕与他对视,难得从这人那一惯寡淡的眼眸中看见几分情绪,她轻挑眉道:“好歹相识一场,还曾有过婚约,徐大人高风亮节,风光霁月般的人物,怎会这般小心眼?” 徐京何都要被她气笑了,他什么话都还没说,便得了个小心眼的评价。 他抬眸看她,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她的手中。 施元夕垂眸,见是一枚精巧的令牌,上面刻画着繁复的图文。 “听闻宫中落下旨意,命你前往江西收回铁矿脉。”徐京何微顿,扫向那枚令牌,道:“这是徐氏的家主令。” 谢家倒台后,朝局积弊已除,施元夕身边调动得用的都是天子亲卫,既有天子二字在前,她便不好事事都差遣对方。 徐京何把握着分寸,他手边虽有不少能用的暗卫,可她身居高位,若直接送至她身旁,无论她怎么想,都像是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眼眸深邃,轻声道:“持家主令,可调动徐氏之人为你所用。” 大梁境内,包括施元夕即将去往的江西一脉,皆留有徐氏人手。 这样一来,既能让她手里有人可用,也没有过多插手她的生活。 施元夕把玩着手里的令牌,面上带笑。 私下里,周瑛其实已经将此前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周全的一众影卫交给了她,这批影卫已脱离天子亲卫,日后只为她所用。 但她心头也明白,徐京何此举,在于给她交底。 他思虑周全,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予她,便代表着日后不论她做出什么决策,他都将同她站在一起。 这是份沉甸甸的心意。 施元夕没有回绝,只含笑看他:“我都还没给师兄一个明确的答复,师兄便拿出了这样的诚意,就不怕我拿了东西不认人?” 徐京何冷眼瞥她:“你惯是个没良心的,我能如何?” 还不是得要认栽? “东西予你,便是你的。”他并没有打算用家主令跟她换些什么,只是让她知晓,此后不论她如何行事,身后都有人鼎力支持。 如此便够了。 施元夕闻言,狡黠一笑,拱手道:“那便多谢师兄了。” 徐京何轻哼了声,论心眼谁能比得过她。 只他抬眸扫了眼天牢方向,凉声道:“师妹那句话倒也没错。” 见她看过来,他低声道:“我确实是善妒。” 施元夕眼眸微晃,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他道:“我等师妹从江西归来,邀我过府宴饮。” 一顿断头饭算什么,那谢郁维,此生都没了登堂入室的可能。 三日后,施元夕从京城出发,前往江西。 和第一次去往惠州不同,这次江西行,途中几乎没遭遇什么阻拦。 谢家倒台后,江西官员遭到清算,那江太妃所在的江家,家主见大势已去,唯恐落入施元夕手中,在她进入洪城前,便已自尽身亡,留下了一地的烂摊子。 施元夕抵达后,将所有涉案的官员押解入狱,又从中挖出江太妃及谢家留下的所有产业。 主心骨没了,她又有着圣旨和武器在身,留下的人没有抵抗的余力,事情处理起来并不难,只是东西太多,显得尤其繁琐。 江西官场还跟惠州不同,占据主要位置的几乎都是谢家党派之人,接连落马后,放眼整个地方,竟无几人可用。 施元夕先行一步,在这边铲除奸邪,安抚百姓,周瑛的旨意延后半个月送到。 与之一起的,还有新任的江西巡抚。 这位新任巡抚倒也不是旁人,正是在惠州时,与冯炜然一起,卧底铲除魏天昊的平江佥事魏长空。 朝中接连震荡,尚还留在殿上的官员心有戚戚,重用魏长空,是因他才干出众,也是借由他的身份,向朝野上下传达周瑛的意思。 魏长空虽然出身于魏家,但并未涉及魏家所犯的事。 往后的朝堂亦是如此,不论出身,撇除成见,只要有能耐,便能够得到提拔重用。 除魏长空外,周淮扬亦是被调任江西。 官职不高,只是其中一县的主簿,比起从前来,算是一落千丈,但好歹给他留下了些许往上晋升的希望。 他们抵达后,施元夕手中的事务轻松不少。 她在江西逗留两月,将所有查抄的东西整合后,赶在年前启程返京。 返京途中她才得知,朝上肃清官员,京中查抄了许多宅邸。 周瑛从中挑选了一座江太妃名下的私宅赐予了她,那宅邸位置风水极佳,江太妃嫌弃宅邸小了些,一直未曾入住,只让几名下人照料着。 江太妃排场太大,出入时带在身边的奴仆都有几十人,之前的那座太妃府中,光是给她养花养鱼的,便有二三十人。 寻常宅院落在她的眼中,自然是小得不能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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