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听到这话,乔芸险些没笑出声。 船长听了这话,涨红了脸。 什么叫破船!他心爱的船怎么能被人骂成破船!在汾河上他这样的客船已经算得上中上等了好么! 不过在看到另外一架栈桥边停靠的豪华楼船,那耀武扬威的桅杆,船夫委委屈屈地把怨气憋进了肚子里。 人家的船那么大,船身上却没有一支桨,这分明是一艘桨轮船。船尾有水车一样的桨轮,只需要人力踩动就能转起,速度比一般的船要快几倍! 薛四娘子亦是被气得涨红了脸。 她跺了跺脚,辩解道:“如今更大的船都在并州,我又只有这么几人出行,何必兴师动众的去买船,那样岂不是铺张浪费!” 邀月面色一沉:“我们家也只有夫人和大娘子两人出行,你这话是在指桑骂槐?” “我没有!”薛四娘子急得嘴上几乎都要起皮了。 “哼。”邀月不过是吓一吓她,并未想跟她计较。她话锋一转,问道:“薛四娘不跟着你姑母在绛州,去东都做甚?” “我去哪儿还要你管吗?你们夫人到底是哪一边的?她与我同为世家女子,难道还偏帮着这贱民不成?” 薛四娘气得身体发抖,几乎要崩溃。 这个贵妇人到底是谁家的,调教出的丫鬟怎么这么刁钻! 谁会想着开口就问薛家是不是买不起船这类的话? 这刁钻辛辣的嘲讽如同一记结实有力的耳光,一巴掌将她从梦里扇进了现实! 她并不是薛氏正房那些金枝玉叶的贵女,她不过出身薛家旁支罢了,虽然空有一个嫡女的名头,却还不如正房的庶女体面! 她不想一辈子沉在泥里,她想往上爬,于是她牢牢地抱紧了刺史夫人的大腿,天天讨好奉承这位姑母,就是为了让姑母觉得她值得被送去长安教养。 在外头,她对旁人说自己是刺史夫人嫡亲的侄女,实际上她们的亲缘关系淡得如水一般。她对这位远房姑母早请晚省,汤药亲尝,才换来了在外面风光。 她就快要成功了,如今薛氏正房陪着圣上在洛阳暂居,只要她见过如今的薛家主母,她就能被留在长安教养,从此就能跻身进长安顶层的贵女圈子,荣华富贵唾手可及。 可这丫鬟的一句话,就让她从美梦中惊醒。 分明是早就通过书信的,可正房那边一直都没有人来接她。 是她上赶着去抱人家的大腿,她对正房来说,一直都是晋州来投奔的穷亲戚! 只是这话,她不可能彤任何一个人说起,这一切的心酸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我们家夫人断不会因为出身看低谁。”邀月冷冷道,“这位小娘子分明懂事守礼,一开始也并无冒犯,是您咄咄逼人再先。瞧这地上的行李,若真让您的下人丢进了水里,你要让她如何是好?” 薛四娘尖声叫道:“她出言不逊,辱我薛氏门庭,妄言我薛氏家风!这叫什么懂事守礼?” 乔芸立刻不甘示弱的回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您还能颠倒黑白!到底是您扔我行李在先,还是我出言不逊在先?若是我先出言不逊,您扔完行李还要动手打人?这位娘子,豪门大族都是她这样的吗?” “自然不是!”邀月撇了撇嘴。 哼,就这,还薛氏嫡女?长安的那一房若是知道自家子女里出了这么个货色,能立刻翻脸不认人!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鸡,飞上了高枝就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 “你,你给我等着!”薛四娘气急败坏,她指着乔芸,眼眶里满是血丝:“你也要去东都是吧?等你到了那里,我要让你为今日的无礼付出代价!” “你别怕!”邀月一把握住乔芸的手,道:“你们坐我们家的船吧,咱家的船是桨轮船,比这小木船快多了。我们自并州而来,也要到东都去,正好顺路。” “这怎么好叨扰!”乔芸有些受宠若惊,虽嘴上推辞着,心里乐死了。 云雪媚从刚刚邀月过来时就没再说话,而是一直在心中揣测这艘船究竟是哪一家的。 以她的经验来说,这种看起来富贵、又爱多管闲事的,背后身份一定非常惊人。 于是她顺嘴问了一句:“不知尊夫人贵姓,等会儿道谢也好称呼。” 邀月顿时就明白了云雪媚的意图。 她微微一笑,和蔼道:“我家夫人姓崔。不过这船却不是崔家的船,是王家的船。我们夫人,是王氏嫡子的正妻。” 并州,王家? 乔芸毛骨悚然。 我的妈呀,这是太原王氏的船!
第226章 不学好 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代,只要人有贫富差距,那就免不了会出现阶级观念,这一点在封建社会更甚。 有唐一代虽然是门阀士族渐渐衰落的时期,但同样也是门阀的巅峰。 魏晋南北朝时,九州大地战火四起,朝廷虽被门阀把控,可毕竟王朝迭代频繁,逼宫、谋反、篡位这些事犹如家常便饭。 那时几乎每换一个皇帝就要伴随一次朝廷势力的洗牌,碰上高纬、萧宝卷之流,更有随时人头落地的风险。 直到天下一统、河清海晏之时,这些世家大族才能稳定下来开枝散叶。 门阀世家之间,自然也是有鄙视链的。 五姓七望这些世家看不起新兴的关陇贵族,觉得他们不过是当初蹭了从龙之功,底蕴不深厚。而新兴的关陇贵族则一朝势起,看不起已经没落的旧门阀和平民百姓。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那些从两汉甚至先秦绵延至今的世家,为了维护家族的形象,反而会对平民释更多善意。 薛四娘脸色惨白地看着邀月,声音发颤地大声问道:“尊夫人是太原王氏嫡系的……?” 邀月平静的说道:“是,我们夫人出身博陵崔氏二房,如今是太原王氏四房的少夫人。” 薛四娘的腿都有点软了! 她怎么能在这里遇到这种级别的贵人! 太原王氏那可是轩唐顶尖的大族,王氏嫡支更是如天上星辰一般的存在,根本不是寻常人能高攀得上的! 乔芸从邀月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越发喜不自胜。 她运气果然很好! 正缺大腿抱的时候就天降大腿,还是这么粗的大腿! 她甜甜一笑,乖乖巧巧地行了个礼:“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你叫我邀月便好,走。”邀月笑着,拉起乔芸的手就要带着一行人离开。 “等等!”薛四娘子急促的喊住了她们。 她有些窘迫,涨红了脸。 那可是太原王氏呀,船上那位夫人可比所谓薛家主母尊贵得多!若是能在贵人跟前得了青眼,那自己一辈子就受益无穷了! 邀月回过头看她,眉眼间透着一股不耐烦。 “可否劳烦姐姐替我问问尊夫人,能不能让我也搭个便船?” 乔芸有些目瞪口呆,不知道她怎么张得开这个口!且不说她们已经明显闹了这么大的矛盾,十几双眼睛看着呢,就算没闹矛盾,这样看人家船豪华就主动求着让对方带一程,这跟要饭有什么区别? 邀月亦是这么想的。 她心里哼了一声,表面上淡淡道:“薛娘子,您为了独占这艘小船,气势汹汹地让这位小娘子从船上滚下去,如今又不坐了,您这不是搅和人家的生意吗?您若执意要上我们的船,是不是该给人家点补偿呢?” 一旁的船长拼命点头。 没错啊!好不容易能拉一趟大主顾,却因为薛四娘一通搅和泡了汤,他损失大了! 是该赔! “我——”薛四娘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丫鬟怎么这么精明,每次都能找到这么刁钻的角度来发难! 若她拿两人的矛盾说事,她还能厚着脸皮委屈一下道个歉。 可她竟然挑出这个由头来,那这下她要么坐这艘小船,眼睁睁地与近在咫尺的机缘失之交臂,要么为了顾及颜面,赔这个船夫双份的船费。 她身上的钱也不多,之前跟着姑母吃穿不缺,可月钱不高。自己省吃俭用了几年才攒下三十多贯的体己,如今出行,姑母也只给了五十贯,到了长安洛阳花费大着呢,她怎么能在路上浪费钱财? “您想清楚了没有?我们的船很快就开了。” “我,我……”她嗫嚅着嘴唇,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岸上围着的百姓那些看热闹的眼神滚烫得简直像三伏天正午的太阳,烫得她有些摇摇欲坠。 邀月嘴角噙着几分嘲弄:“世家大族夙来将颜面看得极重,薛家在长安那一房更是如此。想来您也不愿意让薛大人知道您嚣张跋扈的行事吧?” “……”薛四娘内心百般挣扎,此刻简直比被烈火烤着还煎熬! “我们走。”邀月冷哼一声,拉着乔芸就要离开。 薛四娘慌乱地伸出手试图挽留:“等等,我赔!” 可这一次邀月并没有再回头。 楼船宽阔的甲板上,一个少女收回了视线,有些咋舌。 “阿娘,你真要把她们带上来?” 崔夫人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她们人不多,带一程又何妨。” “可那小娘子也不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呀!”少女回味着刚刚过去的那场风波,有些犹豫地说:“薛家娘子虽然是跋扈了些,可若非那小娘子激怒她,薛家娘子断不会去打人。” “你要知道,没有谁是生来该无故受别人气的。”崔夫人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自己的女儿,“先帝早就废除了商籍,她是普通百姓,是轩唐的根基,不是校场上谁都能踹一脚的沙袋。” 少女心里还是比较愿意维护和自己同一阶级的人:“但是……薛娘子她是河东薛氏出身,难道不是贵籍?” “她都沦落到只身投奔亲戚了,她父亲会有官职吗?”崔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早与你说过,先帝在时大规模改过《轩唐律令》,你若多读些书,也不至于问出这种话来!” 因为贵籍不用缴赋税,世家大族人口一多就难免拖累财政,为了削减世家大族的势力,缓解国库空虚,先帝早就联合寒门出身的官员下旨,将父无官职者入良籍,若有田产者,与普通农民一样纳税。 少女吐了吐舌头。 眼看邀月带着乔芸一行人上了船,她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对着乔芸露出了客气的笑容。 “民女云氏,携女儿乔氏拜见夫人,多谢夫人开恩让我们搭船。”乔芸一行人对着崔夫人深深作了个长揖。 崔夫人见云雪媚和乔芸行的礼哪里都挑不出错,完全没有商户人常见的粗鄙之态,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快起来吧。探雪,你去让人收拾两个房间出来,行李安顿好。唤晴你去吩咐厨房,哺食安排客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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