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像是陈家女娘的马车。” 街角晃晃悠悠,转出来一辆锦窗华盖的马车,车檐上挂着两串铃铛,随着马儿步伐清脆叮咚的悦响着。 正是陈白安惯用的。 凌蓦迦看着那车越来越近,既是知礼,更觉得没意思,便要收回视线。 却在那一瞬,忽然见车窗里微微探出来半张白嫩嫩,幼童的脸。 他目光立刻顿住。 静静看着那车驾远远停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看赶车的仆从快速取了脚凳支的稳稳当当,紧接着,车帘被撩开,一个抱了满怀竹简砚台,个头小小,扎着总角小辫的孩童从里头出来。小孩腿短,怀里又抱着大堆东西,看脚凳近在眼前,却不能踩上去。 于是扭头,催着车里的另一个人快些。 里头立刻传来娇俏不满的声音:“小小年纪,怎么半点耐性都没有?” “你都能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整整齐齐抱在怀里,我肯定也要好好整理自己东西,也抱的整整齐齐的下车。” 小孩苦恼的蹙眉,似乎又往帘子后说了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 见守在脚凳边的车夫也只是笑着,并不上来帮忙。于是,只能满脸苦闷的抱着东西,站在那里。 榘木平时废话多,这时候,反应也比一般人要快,凑到凌蓦迦耳边惊奇又疑惑:“那……那好像是女君家中幼弟,是华容小公子。” 凌蓦迦自然也认出来了。 只淡淡朝榘木扫了一眼,令他闭上嘴巴,这才缓步上前去。 他发誓,他用的是自己此生最最最柔和的声音,只比面对李执瑾时情不自禁的柔软差了一点点:“你是华容吧,我以前见过你。” 看小孩无比警惕的后退,凌蓦迦心生出无力之感。 脸上却依旧那副和颜悦色模样。 “华容,我是你阿姊的朋友。” 也许听他提起李执瑾,小孩警觉的神色终于松动些。 盯着他,不靠近,却好像愿意和他说话了。 只不过,偏偏就是有人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干了一回大大煞风景的事。 “小华容,不能随便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你这么小一坨,要是被拍花子的抱走了,我可不管你。” 车帘哗的一下,再被撩开。 里头正笑着的陈白安霎时收敛神色,将车帘重新放下。 附和着凌蓦迦,说他确实是李执瑾的朋友。 凌蓦迦这才有机会,先把华容抱着的东西都交到榘木那里,又亲自抱了华容下车。 “松舟。” 背后传来沈知节声音。 听到声音,原本绷着小脸的华容眉眼间立刻露出笑意,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过去,开心朝着他叫师兄。 凌蓦迦转身时候,正看见随在沈知节身侧的谢景析,抱拳向华容行晚辈礼,称他为小师叔。 吩咐了谢景析带华容去见谢公,沈知节又催促陈白安尽快回去,这才望向凌蓦迦。 “煌煌长安城,最精彩的一出戏已然开演了。凌大人与我楚河汉界,交手正酣,却忽然来见我,不知是为何事?” 凌蓦迦唇角勾起漂亮的弧度,一双眸子却如静谧无波的海水一样,既沉且静,叫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难言的阴森。他白色的文士广袖袍中忽然垂下来一把匕首,稳稳握在掌中,还是那般深沉的看着沈知节:“你说呢?” 那语气,那模样,分明是下一刻就要横刀向前,直穿沈知节脖颈。 饶是沈知节见惯了世面,也被凌蓦迦这副狠厉又阴森模样吓了一跳。 他不可置信看凌蓦迦。 旁边瞧见的门房,也都围上来,把沈知节护在背后,又警惕的盯着凌蓦迦,生怕他对沈知节不利。 “连自己的人都管不住,竟纵的他们将肮脏下流的手段用在小女娘身上,沈大人可真是好出息。” 凌蓦迦抬手,他身后低眉顺眼的榘木立刻上前,稳稳接住那匕首,又妥帖收好。 沈知节惊诧视线在凌蓦迦与榘木身上转了好几圈,再出声,已哑然。 语气更带上几分警惕。 “那是他私下说的,早已被我呵斥住了,你怎么会知道?” “若非是我,袁成阳的三封表奏都已经摆上陛下案头了,你还有功夫站在这里做梦。” 榘木随在凌蓦迦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在凌蓦迦身边伺候多年,多少也能看的出来,如果不是忽然见到华容小公子,沈知节又表现的十分爱护关怀小公子,这时候的沈知节早已是一具死尸了。而且,还是一具死在谢家院子里,将那一大家子全部拖下浑浊浪潮里的死尸。 榘木微转头。 果然见谢府门前一颗茂盛的百年老树,树梢正微微颤动。 原本藏身在那一处的榘瑟,已不见了人影。 “他从武都郡带了一人回来,今日一早,刚刚过咸阳行宫,约摸两个时辰就能入朝面圣。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再清楚不过;你认为那人面圣时,会说些什么?” 凌蓦迦的语气既静且稳。 让头皮已经爆炸了一回的沈知节瞬时冷静下来。 他目不转睛注视他,钻研他。 眼下境况明明对凌蓦迦不利,可他眉眼神情间却寻不到半点燥意,甚至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似嘲讽又似看热闹的笑。 眨眼间,他便明白。 凌蓦迦心中,只怕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沈知节止不住暗叹。说起来,凌蓦迦还没他大,小时候,他也听说过凌家的一些事,那时满长安都以为凌蓦迦也许活不下来;可看看如今,他不但活下来了,还一夜之间成了凌家顶门立户的唯一一人。 可见,这世上事,果真是荒诞,令人意想不到。 “你要做什么,说吧。只要不妨碍朝中大计,我会尽力帮你。” 沈知节说的认真。 凌蓦迦却笑的更加嘲讽戏谑且肆意。 他语气淡幽幽的飘着,落不了地,却狠狠砸进了沈知节心里。 “何为朝中大计?” “不过是你们想扶立小皇孙为帝,而我们想扶立九皇子为帝。你们不愿朝政被外戚把持,我们当然也不愿意,今上年纪虽大了,可他作为一代雄主,好不容易镇压四方,剪除了朝中的外戚势力,又怎会眼看着未来新君再重蹈他的覆辙?” “你懂得主少国疑,难道陛下就不懂吗?” “更况且,满朝内外,所有外戚君候加起来,谁能比的过留候得圣心;他人虽不在军中,可满朝武将,有多少是曾经在戚候帐下拼杀过,被提拔起来的,你数的过来吗?” 凌蓦迦一步步朝沈知节走近。 又沉又静,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裹着他,逼的他呼吸都稀薄隐忍的不敢发出声音。 他这才慢腾腾开口:“陛下已起意,要给未来新君选四位辅君之臣。你觉得这四位辅臣中有无留候一席;你觉得留候若成为辅臣,其余三位可能制衡得了他。到那个时候,谁来对付留候,难道叫赵宥老将军从边关赶回来,杀他吗?” 仿若被一语点醒的梦中人。 沈知节眼睛陡然睁圆,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始终静不下来。 “不论是九皇子,还是小皇孙,都免不了被戚经赋磋磨。偏他与你我年岁相差不大,还能活上几十年。与其争现在,不如保存实力,经营将来。”
第104章 中毒 炭炉里的水烧滚了三次, 凌蓦迦看一眼对面,还在对着虚空出神的沈知节,将煮开的滚水冲进茶盏。幽远的清香争先恐后往沈知节鼻腔里钻, 叫他终于清醒了几分。 “若我照你所说, 什么都不做。接下来再遭殃的, 便是李娘子了。” “此前他们就意图逼供,撬开李娘子嘴巴;若是再让他们胡乱扯谎,编些有的没的,只怕李娘子处境要更加不堪。毕竟, 一个人说的不一定准确,可若两个人一起说,那就没人不信了。” 凌蓦迦全然不将他的担心看在眼里。 “七娘如今病在我家中,起不来身。” “陛下那里, 我自然有说法。” 他二人对面而坐。 喝了三壶茶。 直到宫里来人,传皇帝的令。 急召凌蓦迦入朝。 消息是榘明送来的,他额头沁着细汗, 身上却还带着烈烈寒风之意。 一看便知是非常着急赶来的。 “陛下可还召了旁人吗?” “这一批只有您和明晨公两人。但袁大人说, 这是事关皇孙殿下的大事, 满朝都该知道;于是陛下又派了第二批人送信, 请三公九卿所有大人, 还有留候,一同到宣室殿议事。” 凌蓦迦于是起身。 甩着衣袖,四平八稳往外走。 明明他每一步都走的很轻盈很稳当, 速度却是极快的。 沈知节跟在他身后,要跑着才能追上。 “我同你一道。” “不必。” 凌蓦迦翻身上马, 动作半点不拖泥带水,缰绳一甩, 立刻引得马蹄高扬,马嘶长鸣。 “陛下召我进宫,看来是袁成阳的话已经说完了。我先去,你慢慢来。” 他眼眉淡淡,扫在谢府门楣之上:“给袁成阳的主子带句话,这样坏事的狗,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凌蓦迦一路飞马,到宫门口,刚刚好撞上正勒住马缰的明晨公。 明晨公本是外邦人,有一个外邦名字。被戚候俘虏押入长安,做了个宫中养马的奴隶,却被陛下看重,特赐下明晨二字做名,从此带在身边教导,至今已逾三十年。是陛下身边用的最趁手,也最可陛下心的内侍官,满宫内外所有人都敬称他一声明晨公。 凌蓦迦与他见礼。 明晨公却不讲究这些,提着衣摆,快步就到了凌蓦迦身边。 “陛下如此急切召见我二人,想来,是皇孙殿下有消息了。” “只是这长安城中风雨已起,九皇子身在宫中,是逃不过也躲不过的;若是皇孙殿下此刻回朝,那我□□最嫡支的宗室血亲,可当真只能留下一个了。” 凌蓦迦垂着眸子不说话。 只与明晨公一同,疾步往宣室殿方向走。 一直到长长的石阶下,明晨公忽然顿住步子,状似无意的回身来看凌蓦迦。 然后,提袍上阶。 缓缓开口:“瑾缨,你也在陛下身边伺候好些日子了。当初,陛下选中你做侍中郎时,还曾与某赞叹,说你随了你父亲,有过目不忘之能,也能纵览沟壑,横观人心;只是,你不如你父亲那般擅言辞,也不如他那样会笼络上心。” “不过,陛下还说,你父亲的时候,满朝皆行王霸之道,抓住帝心自然便是抓住了上位之道;可如今虽四海安稳,朝中将才却凋零,百姓贫瘠苦难不绝。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朝廷都要止战与外,仁政养民。本来,太子是行此道的最佳人选,奈何身边魑魅魍魉太多,最终走了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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