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以后,梁国再无力阻挡胡人南下的铁蹄,最终亡国,开启长达百年的乱世。 血染山河、百姓流离。 “千里无人烟、白骨蔽平原”、“人相食啖,白骨委积”、“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带冠之人”…… 后世史书称之为——胡马之乱! 姜从珚身为汉人,今生的身份又跟皇室有关系,她当然不愿见到那犹如炼狱的乱世,可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现在连保全自身都费力,何谈其它。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比如安葬这些无人收敛的尸首。 张铮带着甲士和健仆挖坑,正要搬运尸首,看到其中一具尸体上有明显的刀口,他表情忽的一凝,浓黑的粗眉狠狠往下一压。 “戒备!”他立马高呼,声音划破空气。 话音刚落,空气中隐隐传来沉闷的马蹄声,树影摇晃,地面黄土飞扬。 马蹄声越来越近,重重踩在地面上,大地似乎都颤动起来。 紧接着一队人马从官道另一头出现,他们穿着胡服,头戴突骑帽,手持弓箭,五官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粗犷蛮横,高举着马鞭,兴奋地叫嚣着急速朝车队冲过来。 拉车的马儿不安地嘶叫,马蹄不停地在原地踏步,喷出热气腾腾的鼻响,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马车跟着轻晃了下,车夫立马勒住缰绳安抚马匹。 姜从珚的身体跟着晃了晃,肩膀撞到车壁上,传来一阵闷疼,被兕子及时扶住才重新坐稳,掀开门帘,便见张铮急急走来,铠甲“咔哒”作响,表情严肃。 “女郎,前方有羌人拦道,许是附近劫掠的匪徒。” 若澜和兕子均是一惊,下意识想挡在姜从珚身前。 姜从珚拨开她们,深呼吸,问张铮:“他们多少人,有御敌的把握吗?” 她声音清澈平稳,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一点也不似寻常女郎慌乱,对张铮来说实则有些意外。 “不过百人,吾等在凉州军中亦是良士,不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五不在话下,况吾等兵甲精良,必能退敌,女郎且放心。”说起对敌,张铮的神情变得坚毅自信。 他是张家家臣,亲卫都统之一,自小在军中习武,还跟着主君上过战场,曾在练武场上击败百人,身手自是一等一的好,其余甲士也各个都是好手,不然也不能被挑来护送姜从珚。 姜从珚点点头,定定地与张铮对视,平静的目光饱含信任,“我信将军。” 不仅信张铮,还相信外祖父给自己挑的人绝对勇武和忠诚。 作战她不擅长,听从对方的安排保护好自己不添乱就行。 张铮吩咐其余健仆护好马车,自己带着人马迎了上去,与羌人劫匪战成一团。 虎头山刚出凉州,与大梁接壤,其西北方向又是羌人的部落。大梁国力日衰,周边胡人便常常在边境线上扫荡,劫掠过往车队。他们擅长骑马射箭,又勇猛精悍,普通奴仆护卫不过是他们刀下之瓜,一旦遇上便遭不测,财物都被抢走,男人都被杀死,女人都被捉回去为婢为奴,被践踏得生不如死,甚至还吃人肉,常有人受不了辱而自绝。 这些劫匪十分猖獗,但又十分狡猾地避开梁国关口和军队,梁帝不愿为此大动干戈,凉州军队亦不被允许靠近梁国边境,因此他们越发猖狂起来。 虎头山地势险要,周围都是群山,只有这一条官道可以出入,是极佳的狩猎地。这群羌匪便藏匿在附近,一旦发现人迹就纵马杀过来,抢劫完再躲入林中。 他们前几天刚杀完一群流民,总共也没抢到几个饼,今天见到如此庞大的车队,再看那满满当当十几辆大车,心想吃了好多天草,可算等到肥羊了。 那些可口的米粮,贵重的金银,还有白花花的女人就在眼前。 就算他们人多又如何,汉人而已,不足为惧,恐怕马蹄子还没踏上他们的脑袋,他们就吓尿了,哈哈。 他们按照惯常的思维这么想,可一交上手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群汉人怎么这么能打?”劫匪首领怒吼,脖子险之又险地避开张铮的寒刀,胳膊却被划破,一时血染胡衫。 他一边应付着张铮,一边命人突围去捉马车之中的人,可惜一直未能突破张家甲士的防守。 张家甲士不过五十余人,对上百人羌匪,丝毫不落下风,张铮果然没有夸大。 两厢激战,就在羌匪落入下风,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弃这只肥羊撤退时,车队后面的官道上,竟传来另一阵声响。 留守护卫的甲士趴在地上一听,立刻变了脸色。 “后方有马蹄声!” 他惊惧交加,立刻去禀告张铮。 张铮闻言,黝黑刚毅的脸庞也略过惊色,“难道是羌匪的帮手?” 他连忙吩咐手下的队长几句,自己驾马退了回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光听声音,人数似乎不多,大约二三十,就算是帮手,他也不惧! 张铮横刀立在身前,牢牢盯着后方。 一队骑士从山坳处转过弯,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 甫一照面,张铮虎目倏地瞪圆了,握着刀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仿佛遇到凶猛至极的野兽,浑身肌肉紧绷起来,连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胯下的坐骑似乎感受的主人的情绪,不安地踢了踢马蹄。 来人不多,如他判断的那样,只有二十多骑,但这二十多人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尤其是为首那人,虽带着面具,仅凭其气势和胯下的骏马便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威压,好似战场上的胡人悍将,不,比一般的悍将还要强势百倍。 好强悍的沙场血气! 此人绝不是普通胡匪! 初春的峭寒里,张铮后背浸出一片冷汗。 另一边,羌匪也看到了这行人,见他们不似汉人反似胡人,心中一喜,立马高声喊起来,一面举起手招呼。 虽听不明白胡语,从他们的肢体中可以猜出他们在拉拢对方。 双方打斗僵持,张铮的心却往下沉了又沉。 胡人素来残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自家一行人看着家资不菲,就算他们是两路人,估计也会同意合作。 那百人羌匪都没面前这二十多人让他忌惮,这些人血气腾腾,必然是久经战场磨砺的凶悍之士,他没把握在他们手下护卫女郎周全。 张铮心念急转,驱马回转,翻身而下单膝跪在马车前,“女郎,前有羌匪拦路,后有胡人堵截,卑职无能,没有击退胡敌的把握,只能竭力为女郎杀出一条血路,请女郎上马先行,吾等留守断后。” 此话一出,马车内三人均变了脸色。 “女郎!” “女郎!” 若澜和兕子是惊惧和担忧,姜从珚则是惊讶更多些。 张铮不是自大之人,更不是无能之辈,他刚刚还叫她放心,不过片刻形势就急转直下,看来后方来人不容小觑。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他也避之不及,至于他提议的让她先逃走。 处境危急,她当然惜命,但—— “此计绝不可行!” 冷风灌进马车,吹起她乌黑的长发扑在冰雪般的脸蛋上,黑与白的对比到了极致,一双同样黑白分明的寒眸凌光一闪,显得格外突出。 张铮第一次见女郎态度如此坚决,还想再劝说什么,姜从珚已经不再给他机会,看着他的眼睛,加快语速道:“此处地形险峻,就算你护我突围出去,除了官道也无处可躲,他们人多势众,完全可以分兵来追,届时再被胡人追上,孤立无援,才是真的陷入绝境,此其一;” “我们的甲士本就少于敌人,最忌分兵之t策,唯有拧成一股尖刀,才能真正杀出血路;而且士气难聚,若我都先逃了,兵士们还有何战意?此其二。”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们现在齐心协力共同御敌才是最好的选择。” 张铮听闻,再无话可说,只恨自己无能。 姜从珚看到:“你不必自责。” 随即从车壁上取下素纱帷帽戴在头上,命兕子搀扶自己下了马车。 她穿着一袭雪白的斗篷,头戴帷帽,立在马车旁,朝身后看去,一眼看到为首的那人。 对方正好看过来,一个隔着素纱,一个隔着面具,视线交汇到一起。 隔着朦胧白纱姜从珚也能看出他的身形十分雄健伟岸,连胯。下的骏马都要比别的马高大,两厢结合,光是高度便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马鞍侧面,一杆银枪在晨光下闪着凌冽寒芒。 或许是不想暴露身份,他用黑色兽皮面具挡着脸,看不清五官。 面具眼孔下,男人目利如隼,姜从珚好像被刺了一下,却强忍着没移开视线。 对方未着盔甲,一身看不出标志的利落胡服,玄色革质护臂包裹着他精壮的小臂,此时正把玩着缰绳,姿态十分随意,甚至还往后仰了仰,漫不经心,好似看热闹。 而他身后的队伍,整整二十多人,却全都静默无声,纷纷看着为首之人,连马儿都安静立在原地,似乎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会冲锋向前。 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张铮肯定也是看出这点才会提议让她先跑。 姜从珚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不再管对方,转而面对护卫在自己身旁的甲士和健仆,展臂挥袖,提气高声道:“诸位凉州将士、儿郎,尔等都是血性的勇武之士,如今羌匪拦道意欲劫杀我等,已是生死存亡时刻,只有悍不畏死、血战到底方能杀出一条生路,我愿与君共存亡,尔等可愿战?” 此时晨雾散去,露出周围褐色的大地,衰败的枯草上残雪点点,空气肃杀而沉闷。 日光穿过云层倾泻而下,姜从珚一身雪白狐裘立在其中,纤细的倩影犹如大地上一枝晶莹的冰花,美丽得近乎脆弱,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车队里的甲士和健仆都对张家和姜从珚忠心耿耿,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主君,就算姜从珚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会豁出性命保护她,更不要说听了这番激昂的鼓舞,骨子里的血性被激起,顿时士气大涨。 众人都举起右臂高振:“愿为主君效力!愿为主君效力!” “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 百十人的振喊,吼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天地浩浩,唯此一声。 拓跋骁坐在马上静静看着这一幕,眸光渐渐聚起—— 不过一贵族娇女,明明比所有人都要柔弱,却能指挥部下听命于自己,还会分析局势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有些聪明! 拓跋骁耳力敏锐,两边虽有些距离,但姜从珚跟张铮分析利弊时就故意提高了声音,随风飘过来被拓跋骁捕捉到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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