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不是说过,不许你总去皇太后那里打家劫舍!”乌拉那拉·慧宁无奈对身边的戟霜笑道,“我这一双儿女,弘晖性子平和中正,安安静静的;也不知这丫头随了谁,小小年纪,才四岁不到,竟是这么个贪财又霸道的性子!” 戟霜打小便伺候慧宁,哪里不知道她想什么,便看似调笑实则恭维道:“依奴婢看,咱们格格这是聪明,倒是像极了福晋小时候呢!” 慧宁更是佯嗔道:“好你个戟霜,都敢打趣本福晋了,这便罚你,去把璟瑄那里赏赐清点好,可不能再让这个小财迷偷偷藏起来。” 璟瑄自从知道可以出宫建府,便在每天日常的去御花园研究(破坏)植物与喂鱼事业中加了一项——规划自己的新地盘。 她带着从御膳房偷出来的馒头,掰开一块给弘晖,一块给造化,剩下的就碾成渣都丢给锦鲤池里的胖头鱼。 没错,约莫是喂得太多造的孽,御花园的锦鲤都吃成得品种变异了。 连那些来这边偶遇康熙的答应小主都傻眼了,准备好的鱼食都没处喂…… 正当她思考着该在哪里放她得到的那些赏赐,她的郎窑红釉凤尾尊是前些日子请安时德妃赏得,她的豇豆红釉菊瓣瓶是去年生辰康熙赐得。 还有皇太后刚赐给她的画珐琅海棠花式花篮,她要插好多花在上面。 还有她昨日去阿玛书房时看中的那个苹果青釉瓶,束颈、溜肩,椭圆形腹,圈足,通体的苹果色青釉,色调柔和雅致。 不得不说,胤禛的审美真的一直在线,可是乾隆,她这个历史上的弟弟,却从未继承这一代,正如同他未曾继承雍正的政治抱负。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规划之中,却突然发现,自己最忠心的狗腿子造化,居然不见了。 造化是一个非常聪明温和的中华田园犬,通体是黄的毛,耳朵耷拉下来像果冻一样弹,唯有造化的嘴巴是黑色的。 因此在他们玩打仗游戏时候,她的造化,威风凛凛,便是为她开疆扩土的黑嘴大将军。 造化从来不会乱跑,此刻璟瑄心里担心极了,定是有人带走了造化。 她既怕造化出去遇到危险,又怕它被有心人利用,冲撞了什么贵人,给四贝勒府招惹事端。 不过,既然是她的狗,她就会罩着,天塌下来,也有她爹、她爷爷顶着。 开玩笑,康熙的亲孙女,雍正的亲女儿,有何可惧?谁敢欺负她,她必然不会放过,非让这人皮开肉绽不可! 就这样,璟瑄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边喊着造化的名字:“造化,出来!”找了几遍,造化却还是不见踪迹。 于是她喊来御花园附近的小太监:“谁有造化的消息,赏银百两;能帮本格格找到造化,赏银千两。本格格是四贝勒府上嫡女,一诺千金,谁有消息,速速上前!” 这时候,一个穿着蓝色小太监服的小太监上前禀报:“璟瑄格格,方才,方才是十四阿哥抱走了,您的造化……”“很好,敢把注意打到我的狗身上,” 她怒极反笑,“那就让我来会会你,十四叔。”转身严肃吩咐自己的婢女花卷:“你去阿哥所,不要声张,带着咱们院子里的小邓子,还有之前从猫狗房要来的小福子,到德妃娘娘的永和宫找我。” 大抵是气的狠了,她这次连皇玛姆都没叫,行了个礼,开口便是:“给德妃娘娘请安,给十四阿哥请安。” 虽然用得都是尊称,语气也算平和,可是德妃却有点不寒而栗,她刚刚早已从小太监的口中听到,十四阿哥把造化的毛剪光了…… 璟瑄接过被德妃身边大宫女还回来的,还在瑟瑟发抖的小狗,脱下自己的披风,轻轻裹在了造化的身上。 将造化递给了花卷身后的小福子,她静静看着德妃,这个她曾彩衣娱亲的祖母,以及眼神中带着傲慢,仿佛在嘲笑她的十四叔。 德妃心里一惊,从前召过璟瑄来永和宫多次,这个孙女一直都是古灵精怪,身为老四嫡女,又得康熙喜欢,她也是愿意亲近几分。这个孙女,她也是和宜妃她们炫耀过的。 可现在,她能从这个小孙女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寒意,这双瑞凤眼,像极了她的大儿子胤禛,还有曾经带给她耻辱的佟佳氏。 不单单是眼睛像,神态更是如出一辙——她仿佛看见了她跪在佟佳氏面前说,再也不会认回去胤禛这个孩子,换取了一个贵人之位。 她又记得,仿佛也是这样的一天,老四跟老九起了争执,等她急匆匆过去的时候,老九的辫子被老四剪了。 一群人跪在康熙面前,她只得跪下请罪,并称已经下令打死了那只叫做百福的狗,好像就和璟瑄现在养的这只差不多,是只黄色的小狗。 那时候康熙怒斥胤禛:“为区区一个畜生,行此不孝不悌之事,而今竟无一丝悔改之意,实乃心胸狭隘,喜怒不定!” 说罢,便把一盏滚烫的茶砸在了胤禛身上,而年幼尚且不足十四的胤禛躲都不躲,任由热茶泼在身上。 伏在地上磕头认罪的时候,茶杯的碎瓷片扎在他的手上,他的眼神也是这样,仿佛不悲不喜,却又刺骨的寒冷,像一个你不敢与之对视的深渊…… 德妃清了清嗓子,撇开盖子,喝了口金丝菊花茶,心下这才稍定。 这茶还是去岁秋天,璟瑄去御花园里采的,给她和康熙孝敬了些许,剩下的都送到爱吃牛羊肉、经常上火却不爱喝药的慈宁宫中。 皇太后更是在康熙去请安的时候,盛赞她的孝心。自此,后宫众人再敢议论璟瑄格格顽劣,都称格格蕙质兰心。 乌雅成璧没发现门外站着的胤禛神色晦暗,她轻轻开口,佯嗔道:“这事情是你十四叔不对。” “小十四,还不快去赔礼。不然你四哥知道了,可不会轻饶你。”转头德妃又对十四阿哥使了使眼色。 可是十四阿哥骄傲惯了,哪里肯听,得意洋洋喊道:“别说是剃毛了,一只畜生,被打死了也是活该,你和四哥那个虚伪样子一样令人讨厌!” 璟瑄听罢也只是笑了笑,随即凑到德妃身边,口称有要事禀报,与十四阿哥之事有关,请屏退众人。 又悄声对德妃说:“十四叔平素一向调皮了些,可是又是如何突然兴起,捉了我的造化去捉弄,这其中必然是有人挑拨!” 德妃心下大定,孙女好歹算是懂事之人,不似胤禛那般极端,想来也是佟佳氏教养不周,便依言屏退了众人。 大宫女花卷带着小福子与造化也一起下去了,在门口看见四贝勒大惊失色,却被胤禛摆了手势,让他们都噤声。 胤禛身着蓝色四爪正蟒朝服,看来是得了消息匆匆过来的,却不想在门前听见德妃正一如既往的偏心之语: 他的好额娘,在他犯错的时候铁面无私,十四犯错时,不只和稀泥,还要反过来责怪他这个哥哥,没有管教好十四。 听见女儿如此说,心中更是心疼——自打璟瑄出世,他与福晋处处都是疼爱有加,好生教导,对这个小霸王打不得骂不得,绞尽脑汁为她开蒙。 唯恐误了她的天分,移了她的性情,却愈发在相处中看到她的善良与坚韧,那是她霸道与调皮之下,最闪光的地方。 更何况,她是他此生的应命之子,亦是关乎苍生的变数。 只见德妃开口:“璟瑄,现在无人,可以告诉玛姆了。” 小邓子作为璟瑄的贴身太监,被示意着,抱起她到十四阿哥面前,只见她伸出手,拽住十四阿哥的胳膊,恶狠狠咬了上去。 十四阿哥胤祯懵在当场,反应过来之后,璟瑄已经拉开距离,他不可思议地骂道:“你怎么敢?成天和狗厮混,还学会咬人了?” 德妃更是一脸错愕:“你,你这是成何体统?乌拉那拉氏就是这样教养你的?” “十四叔,我的狗,你也配欺负?”璟瑄并未理会他们,继续说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十四阿哥当即怒了:“你说什么!” 璟皮笑肉不笑,恶狠狠对他说:“我在说,十四叔,你的脸皮真大,你看这屋里的水盆,可能照清楚你那快要溢出的脸?” “你简直疯了。和你阿玛一样的,喜怒无常。” 德妃本不欲这样说,可是看着最疼爱的小儿子胳膊上的伤痕,一时也是口不择言。 璟瑄从跳下来,心想,去他的喜怒无常! 那些劳什子正史野史里面不就是天天谩骂雍正,各种造谣他得位不正,喜怒无常吗?他们不过是一群跳脚的、只敢在背后嚼人舌根的蠹虫罢了! 既害怕她阿玛架在他们头顶的钢刀,又不甘心将哪怕一丁点利益让渡给百姓。 她微微福身行了个礼,平静地说:“玛姆,我们一向敬爱您。可是,喜怒无常四个字,还是还给您。人是我咬的,可也是十四叔欺我在先,若不是我没有力气,就不只是这样简单了。” 随即,璟瑄便请安告退了。 “啊,我的头好痛!”出门便撞到了听墙角的胤禛,璟瑄看着他抱起自己,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带她坐上了宫门口的马车。 马车里的胤禛,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吾儿小小年纪,不想于戏曲一道,颇有研究。” 这时候了,她阿玛还只知道笑她戏多,她无语的扭过去头,不想看他。 胤禛却似乎在思索什么,似是无意问:“你十四叔难道比不得造化吗?不怕阿玛罚你,为了一只狗,便罔顾尊卑?” 她转身,仰起头,并不直接回答,这根本不是比的比不得的问题。 她注视着那双和她一样的凤眸,用不算小的声音问道:“阿玛常读佛经道藏,里面的众生是平等的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造化与我,我与十四叔又何来尊卑?” “璟瑄,你年岁尚小,只凭一腔仁心善意,却不知,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天下有天下的秩序。尊卑既定,便须巡守定法。若无圣人治天下,则民不存焉。” 胤禛瞬间变得严肃,他曾经也有这样的想法,甚至这种想法持续了很多年:前世做了四十几年的皇阿哥,他未曾有一日忘过自己的抱负。 他的百福凭什么就那样低贱地死去呢,那些百姓终日食不果腹,难道是他们不够勤劳吗? 是那些目无法纪,鱼肉百姓,得了便宜还卖乖,贪了尚嫌赚不够的该杀之辈! “阿玛,何人可称圣人?若圣人在此,亦不会轻纵十四叔。” “可你十四叔,是圣人的儿子。圣人也有私心,治国之道亦并非圣人之道,需取百家所长。许多事情,并非你想的这般简单……”胤禛似乎是说给璟瑄,又仿佛是说给自己。 他想起曾经不得不跟在太子胤礽身后办差,见黎民百姓陷于水火,却因党争而不得救。何等寂寞,又何等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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