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一步,加重语气质问道:“臣为皇上做到如此境地,皇上还有什么不满的!” “难道你现在就想要兵权?三年,待皇上坐稳京都三年,我自将兵权奉上。” 萧彧被他的气势压迫,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动作后撤一步。但萧彧很快便镇定下来,强硬地挺在原地,他手中仍死死捏着利剑,扯着嗓子道:“皇叔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高时明眸色晦暗,锐利骇人的眸子,盯着萧彧一瞬不瞬:“绝无可能!” 说罢,他又迈步向前:“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该知道国事为重!还是太傅没教过你何为君道?” “别过来!”萧彧将利剑横于颈前,见高时明不为所动,还在迈步向前,他便加重了力道,竟在自己脖颈处压出一道红线,顿时鲜血淋漓。 他近乎是在哀求:“皇叔,你别过来。” 高时明定在原地,如鹰隼般盯着萧彧看。 “皇叔,你为黎国做得足够多了,你为我也做得足够多了。可正是因为你说的这些,我才没办法继续占着这个皇位!” “没错,我的确是皇叔一手带大的!”他嘶哑的嗓音,犹如困兽之吼,“可猛虎养大的猫儿,再如何张牙舞爪,又如何能与猛虎相较!” “这江山就该是皇叔的!” “萧勖!”萧彧用利剑抵着自己的脖颈,大声呼唤着高时明的大名,“皇叔休想将我架在京都,今夜就算我在你的手里死不了,往后的日日夜夜,皇叔就能保证可以看住我,阻挡我寻死吗!” “北凉大军虽退,但他们很快便会重新集结,再次压境。朝中倒了一个周太后,还有无数个中饱私囊、利欲熏心的官员,他们今日因杨大人的教唆而倒向我,他日亦能倒向其他人!” “朝堂不稳,四境难安,北凉在侧虎视眈眈,凭什么皇叔你就能功成身退!凭什么你有能力有本事,却不肯坐稳这个江山!” “太傅不曾教我为君之道,我只晓得皇叔教我如何看朝局、辩大势!分明皇叔才是最佳的帝王之材!” “若是皇叔心存一丝对侄儿的怜惜,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趁乱放我出宫。宫变中死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皇帝,古往今来再正常不过。皇叔背负了这么多,还在乎多担一个弑侄夺位的骂名吗?” “可若皇叔不肯松口,那么皇侄于公于私,甘愿一死,换你继位!” 萧彧自比为狸奴,高时明并不认可,能做到用死逼他的,也就是他亲自教养出来的幼兽了。 “彧儿,我可以留在京中辅佐你至及冠,我们一起肃清朝纲。”高时明软了几分语气,因为他知道萧彧这点学足了自己,绝对是说到做到,“届时,运河也该挖通了,南北连通,商贸发达,黎国自会河清海晏,区区北凉不足为惧。” “不!站在悬崖边的黎国,需要的是强大的君主,而不是我这样无能的懦夫!” 萧彧情绪激动,手上加重了力道,刚止住的伤口又添新伤,这让高时明闭起眼,无奈地叹息一声。 “皇叔。”萧彧染上哭腔,“母后都告诉我了,父皇并非皇祖父亲生。” 高时明倏地睁开眼。历来世人只会质疑皇四子的血统,这一秘辛向来瞒得极好。 他的反应在萧彧的意料之中,萧彧继续道:“本来就不该我坐皇位,是太皇太后担心黎国亡国灭种,故意扶持我登基为帝。” “她立你为摄政王统揽朝政,负责教养我,又扶持母后结党营私与你相争,就是想在她老人家薨逝后,两党相争,黎国仍能延续下去。” “皇叔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懦弱无能也罢,于法理而言,我非皇室血脉,以才干而论,我远不如你。无论是从国事上,还是从家事上来说,都不该是我继续占着皇位。” “你想过为什么母后愿意相信北凉王的谎话吗?”萧彧倏尔冷笑了一声,“因为她嘲讽父皇,说父皇是一个混入皇室的野种,却还被世人称赞为史上罕见的贤德太子,至今不知有多少人,仍在为他不能登基为帝而遗憾!” “母后说先人都能做这样的事,为何她不能与北凉王合谋,共图大业?今后谁会去查证,究竟是谁家的种坐在皇位上?只要我肯听话,她就能保证我坐在黎凉两国新建的皇位上!” “周太夫人听后,气急而亡。”热泪滚落,萧彧无助地看向高时明,“现在皇叔你说,母妃所言,对吗?” 高时明沉默不答。他推举萧彧称帝,是以他清楚明白萧彧血统不正为背景。 那么,若他仍坚持说无妨,那周太后所倡导的血统纯正与否无碍,再撮合黎国同北凉合并,新建大国的提案则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可若是他反驳,那他又凭什么说萧彧血统不正,却可是黎国君王呢?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他找不到最优解。就好像萧彧掌握了真理,这个皇位就该他萧勖来坐! 叔侄两人僵持不下,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见高时明不肯让步,萧彧绝望了。 他道:“侄儿谢皇叔多年悉心教导,望皇叔珍重,就当我以死殉国吧!” 哐当—— 电光火石之间,高时明飞身向前,一掌击落了萧彧手中的利剑,也击碎了他未来的一切可能。 萧彧不是在装腔作势,他刚才抱着必死之心自刎,就算高时明出手再快,他还是在脖颈上留下很深的一道口子。 他捂着脖颈试图止血,泪雨比伤处涌出的鲜血还猛。他跄踉着往外走,在越过高时明时开口:“侄儿多谢皇叔,我会日夜为你祈祷的。” 高时明没有说话,耸立成一尊没有情欲的雕塑,他面朝里,也不知道空荡荡的翀昊宫有什么可看的。 “等等。” 江陵软语突然响起,高时明不可置信地回头,正看见杨书玉抬手拦下往外踱步的萧彧。 高时明什么话也说不出,他又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放弃了去江陵的希望和可能,今后只能做黎国国都的一只镇兽吗? 他眼尾泛红,喉头滚动着,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一下。”杨书玉卸了自己的衣带,仔细认真地为萧彧缠好受伤的脖颈,她边缠边嘱咐道,“世间广阔,任尔东西,往后也没必要避着我们,闲时也可以多给我们来信。” “你还没看我画好的另一半江山图呢!”她系结后,双手搭在萧彧的肩上,展颜一笑,“路过江陵时,记得来看。” 萧彧不敢回身去看高时明,刚才的争吵用尽了他这辈子所有的孤勇,如今老老实实地点头:“谢谢,我会去的。” “一言为定!”杨书玉将他的内侍帽子往下压,“去吧,出了宫城再换身衣服。” 萧彧闷着嗯了一声,迈步离开。在跨过门槛后,他突然转身跪地,朝殿中重重扣足三个大礼,这才大步逃离这座宫宇。 “时明。”杨书玉目送萧彧离开,轻声唤着,她转头正对上高时明深邃的眸子。 若说思念的具像化是什么,那一定是少女奔向心上人时所扬起的裙摆。 她扑入高时明的怀抱,将所有思念化成一句:“时明,我很想你。” 高时明回抱住她,埋首在她肩窝处,闷声道:“对不起。” 杨书玉在他怀中缓缓摇头,却道:“陪我看日出吧。” 她从怀抱中挣脱出来,拉着失神的高时明走出翀昊宫,两人就这么坐在台阶上,看向大亮的东方。 “书玉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争吵的时候。”杨书玉想到什么,补充道,“我远远听到一些词,就让江衡卢青他们在远处守着了。” “大火都灭了吗?”高时明偏头望着杨书玉,落寞无助,根本不是在询问对方,“太阳也要起来了,怎么我还是觉得这么冷?就和当年那场大火一样的冷。” 杨书玉侧身靠在他的膝上,带着笑意道:“那是因为时明将心中的温暖都给了别人。” 高时明搭手环在她的腰上,顺势低头,在她的脸颊上落了一个吻。 “王爷是一个很温暖的人。”杨书玉的视线仍在东方,两人并坐相拥的姿态将她窈窕的身姿遮挡住,从远处看,像是高时明一个人坐着。 “爹爹说,你会折断我翅膀,也要将我绑在身边。” 杨书玉忽而起身,双手捧着高时明的面颊,注视着对方道:“可是你明明有千万种手段将皇上绑在京都,用药也好,软禁也好,你总归会有办法的。” “可时明还是放他走了,选择成全他,而不是束缚他。所以我知道时明知我心,必不会阻拦我的步伐,也不会将我圈在宫中。” 高时明的眼尾染上一抹红,他像是在等待宣判的囚犯,辩无可辩,命运握在杨书玉的手中。他明白,是他违背了两人的约定。在他们确认彼此心意后,甚至没有一段独属两人的甜美记忆,他总以为今后有大把时光。 因为幼时的变故,杨书玉缩在杨府四四方方的后宅多年,如今心魔化解,她也见过广阔的天地,如何能甘心余生从一四方后宅,再换成更大一点的四方后宫呢? 陌路殊途,高时明在击飞萧彧手中利剑时,就知道这个结果。可他仍心存侥幸,只要杨书玉还肯要他,还接受他,那么他…… 那么他能怎么样呢?他真的能抛下内忧外患的黎国吗? 他不能。 绝望,冷凝血液,深入骨髓。 “世人觉得你权势滔天,可以肆意妄为地走任何想走的路,可他们却不知你脚下往往只有一条路,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命运在推着你向前走。” 杨书玉瞧出高时明眼中的绝望,忍不住昂首啄在他紧抿的唇线上,像是在同他做最后的道别。 高时明慌了,一味地回握她的手,有一滴鲛珠,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滑落。 “不要怕,你做你的帝王。”杨书玉心疼地为他拭泪,“我做你的眼。” “我会走遍山河,去见证你打造的河清海晏!” “我会回来看你的。” 早就料到杨书玉不会妥协,可高时明还是像获得恩赦,他俯身死死拢住杨书玉,郑重道:“我会做到的,你不要忘了我。” 他想说,你不要像忘记谢建章那样忘了他。 可他说不出口,因为在这份情缘里,他是卑微的乞怜者。只要杨书玉还在意他,他便别无所求。 阔别两月的眷侣,在晨光熹微中相拥,在战乱初歇中相吻,同对方许下一个荒唐的诺言,并用一生去践行。 碎玉有声,顺颂时明。 —— 黎有金乌,状如飞仙,衔珠翠流光以示盛世华章。 黎有盘龙,威震八方,正朝野纷乱以定海晏河清。 寒来暑往,金乌不栖,游山川海河,证民康物阜,还巢落于盘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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