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持续时间不长,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后,点名完毕,在场所有考生都确认无误,就有礼房胥吏捧着一打试卷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 从甲字一号开始。 那甲字考生将自己保单交给胥吏,胥吏确认,随即下发试卷。 即使胥吏动作颇快,也还是花了半炷香时间。 周稚宁是乙字三号,且龄未满二十,因此拿到的是未冠文题。 她简略地翻阅了一下,果真是四书两道,诗一道。 四书考题第一道问的是:“如用之”,次题:“与其进也”。通场诗题:赋得薄采其芹(得科字五言六韵)。恭默圣谕广训:“人生十年”至“自鲜矣”。 周稚宁一边研开冷墨,一边构思。 首题:“如用之”是出自四书之一《论语》,全文应是:“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② 意思是孔子说:“先学习礼乐而后再做官的人,是(原来没有爵禄的)平民;先当了官然后再学习礼乐的人,是君子。如果要先用人才,那我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③ 这道题并不难,有很多方向可以写,可见左志林选此题目作为童生试四书第一道是不想为难考生。 周稚宁脑子里闪过种种思路,最终选定了最为中庸的一种。 她定了定神,先在草稿纸上下笔写道:“为官者,应先礼乐而后官者也。盖礼乐……” 既然左志林出这题目,是赞成做官之前要先学礼法,那周稚宁也不逆着他的意思来。她先是赞同了一番左志林的意见,随后就开始议论为什么做官要先学礼乐,礼乐对人的道德修养有什么作用,接着就引用《论语》之中的句子为自己印证。 很快,第一篇大概的草稿就成了。 周稚宁不着急誊抄在考试卷上,而是又看向次题。 次题也是出自《论语》,这次是《述而篇》:“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④ 意思是孔子说应该容许进步,而不赞成退步。何必那么过分?人家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要求进步,应该容许现在的干净,这并不是保护他的过去。⑤ 这道题依旧不难,周稚宁依旧采取了中庸的思路。 洋洋洒洒写完难度不大的两篇,周稚宁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但考试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周稚宁也不多做耽误,接着写诗。 诗就不是周稚宁的强项了,她缺乏这点子浪漫想象细胞。 不过不枉费她对赵徽的文章诗赋啃了半月有余,即便她诗才不算上佳,拼拼凑凑,也还是成了一首诗。 从两篇草稿写完到诗成,已经过去了三刻钟的时间。 周稚宁转了转略感酸涩的手腕,再次蘸墨,抽来官府发放的试题纸铺平,凝神聚气,一笔一划地将草稿整理展开,工整地誊抄上去。 这一抄,周稚宁极为入神。 期间有巡察的胥吏拿着印戳来给考生们的试题纸盖章,以检测考生们的答题速度。周稚宁连头都没有抬,全然的心无旁骛。 写完一篇,一个上午就已经过去了。 中午来临,周稚宁打开考篮,简单地用了些午膳,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 等到下午炮响之后,她又默默冥想定神了片刻,又执笔开始誊抄。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晚霞潮红,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考场上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完成了试题,交卷出了考棚。不过他们暂且还不能离开,要等到凑够四五十人之后方能走。 因此周稚宁也不着急,继续慢慢誊抄,完全就将这次的考试当做一次练笔的机会。 她练的是明朝馆阁体,圆润端方,是应试时最好的字体。 不过此明朝非彼明朝,在这个明朝的世界里,虽然内阁官职什么的与明朝相似,但也有一些细微的不同。就比如还能出现士族,又比如这个馆阁体,这个明朝并未出现,周稚宁手上所写字体对于一些官员来说甚为新奇。 只是周稚宁毕竟年岁还小,馆阁体并未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她不紧不慢地慢慢抄写,算是对自己字形的一个检测。 终于,当场面上大部分人都交卷之后,周稚宁也交了卷,领了胥吏发来的次次牌,在放印开门之后,随着人流离开了考棚。 考棚外,周允德等人早就等着了。 一看见周稚宁出来,一家人就一齐拥了上去。 只不过他们都还记挂着周稚宁考试还没完全结束,现下也不七嘴八舌地问她感觉如何,而是递水的递水,披衣的披衣,直把周稚宁当做上战场回来一样对待,就差没连走路都代劳了。 周稚宁对此哭笑不得。
第17章 他不可能躲一辈子 迟早要回琅琊 按照规矩,第一场考完之后,过不了三四天就要发案,到时五十个考生的名字会以逆时针的形式出现在榜单之上,这就是团榜。 团榜最中间的一个,就是案首。 其他学生都为发案而焦躁不安,周稚宁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将第一场考试的两道四书题目回忆了一遍,紧接着就以平江笑笑生的名义重新写了两篇文章,在发案的前一天送去了存文堂。 存文堂的掌柜自然认识周稚宁,他一面收下文章,一面笑道:“自上次一篇忠奸之论后,小兄弟可是好久没来送文章了。这回一次就得了两篇,真是喜事。不过我看这题目怎像是前几日童生试第一场的四书题?难不成平江笑笑生也是应考考生之一呢?” 书斋做的就是科举生意,掌握童生试的考题并不意外。 周稚宁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唔,确实是四书题。只不过是因为平江笑笑生家中有后辈应试,她一时兴起,这才写了两篇。” 掌柜的也是说个玩笑话,平江笑笑生笔力劲厚,词锋犀利,积累厚重,即便是参加科举,也不该还在考童生试。 比起其他身份,掌柜的更愿意相信平江笑笑生是一个文才惊艳的隐士,下笔剖析世间万物,转身回归山林市井。大隐隐于市,这才是高人的风范。 想到这里,掌柜的心中对平江笑笑生越发敬仰,手中银子就多称了一点,递给周稚宁:“小兄弟,还请替我向平江笑笑生问好。愿他老人家身康体健,岁岁安康。” 老人家? 周稚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拢袖应下:“小子一定把话带到。” 言罢,她赶紧转身离开了存文堂。 * 第二日团榜将出未出之前,礼房外已经挤满了前来看榜的考生。 周稚宁跟着章长庆几个落在乌泱泱的人堆后面,看着连脚都落不下的街道兴叹。 这也太恐怖了些。 王田摇头叹息:“唉,昨日回家与一些同窗对过答案,这才发现我四书首题思路略偏了些,这次团榜,我怕是要落了。” 何宝明安慰他道:“先别说这些丧气话,万一榜上有名呢?” 胡平清说:“就算这次不中,咱们也还年轻,三年后还能再考。左右这次也是第一次下场,权当练手吧。” 说着,他又看向周稚宁:“简斋兄,你可有把握么?” 周稚宁苦笑一声摇摇头:“全靠天意吧。” 言罢,五个人互相对视一样,各自叹气。 这时,他们身后驶来一辆马车。 一道颀长的身影踩着矮凳下来,对着他们五个遥遥笑道:“怎么都聚在这儿?” 回头一看,正是周明承来了。 他今日一身鸦青色素面刻丝长袍,腰间是素色的带子。眉眼温润俊朗,像一块莹润的玉石,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周稚宁拢袖行礼:“承堂兄。” 周明承对她点点头,一双瑞凤眼闪烁着柔和的笑意。 其余四人却都是一凛。 他们都知道周明承是个什么性子,虽说是好说话,有世家风度,但真要把他当成个没脾气的软和人,那却是大错特错。 高门大府里嫡子该有的雷霆手段和御下之术,周明承一个也不缺。他也就是对周稚宁亲近些,对其他人都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仿佛是站在高处与人相交,叫人对他只生得起敬仰和尊崇之意,不敢僭越。 因此这四人都认认真真给周明承见了礼,随即又说了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全磨磨蹭蹭地往边缘移去,将说话的空间留给周明承与周稚宁。 周稚宁注意到这种现象,不由挠挠下巴。 这边周明承道:“茗雾,带着茗烟去给你宁主子看榜。” 茗雾、茗烟:“是。” 二人顺从地去了,左手右手用力拨开人群,硬生生挤了进去。 眼看他们去了,周明承又对周稚宁温和笑道:“下次有什么事儿吩咐茗烟就是了,你也是周府里的正经主子,不必事事都要自个儿动手。” “也是闲着无聊,想着左右没事儿,不如自己来瞧瞧,谁知道人多。”周稚宁垂眸说。 “这次可有把握?”周明承轻声问。 周稚宁摇摇头。 周明承沉吟了片刻,道:“若是不中,可下次再考。我认识一位名师,手下出过数十位举人,届时我引荐给你。若是中了,来年咱们兄弟二人便可以同时下场考试。到时一同离开平城去往省会,也可以作伴。” 他语气很是平和,就像是堂兄在关心堂弟,一片坦荡关切之心。 到现在,周稚宁也不得不承认,也许周明承真的不是在做戏,他的某些关心是真诚的。 但是周稚宁却不愿意跟着周明承再到一起,毕竟她身上背负着女扮男装的秘密,更何况周明承与周允能是父子关系,但她对周允能观感不好,甚至说不定以后同入官场,还会彼此为敌。 现在她与周明承走的越近,将来就越是……无法狠下手做事。 无法控制的关系,还是在现在扼制为好。 但周稚宁面上还是笑道:“谢承堂兄挂念。” 周明承神情一片温和。 这时,看榜的人群里忽然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之声,原来是负责贴榜的胥吏从礼房里出来了。 为首的一个手上捧着一张榜,身后跟着两个着皂靴,戴佩刀的官兵。 三个人一出来,原本在榜前黑压压挤成一片的人群,立马让出了一条足够他们进出的道路。 胥吏快步走进,在众目睽睽之下贴好了榜,然后离开。 下一刻,人群仿佛是沸水扔进了油锅里,爆发一阵震天动地的吵闹。 “我中了!我中了!” “我的座位号在哪儿?!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我们家公子也中了!中了!” …… 一场考试,或哭或笑,居然还有几个书生因为太过激动晕了过去,被人你一把我一把地扶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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