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考试,宁毓承愈发闷闷,他不知究竟要考哪些题目,不过宁悟昭的次子、堂兄宁毓闵在上舍读书,到时去请教他便是。 宁礼坤拿起宁毓承的功课,嫌弃地道:“瞧你这大字,写得形散神不见,你还胆敢一天只写五篇。从今朝起,你每日必须写二十篇,《大学》,《中庸》皆要诵读一遍。除去经义,开始学写策论,兼修律学,天文,历法,算术。” 因为科举考试无论策论文章,释义,默写,皆来自经义。外舍学习只注重经义,骑射与算术学得非常浅显。 宁礼坤要求他律学,天文历法,算术一并学习,宁毓承很是惊讶。 “以后每晚到知知院来,我要亲自检查你的功课!”宁礼坤瞧着宁毓承呆怔的脸,忍不住嘴角微扬道。 “知道了。”宁毓承闷声道。 宁礼坤亲自督促功课,他的苦学生涯,是逃不脱了。 回到课室,里面的同学正在摇头晃脑读书,台上的林先生知道他被宁礼坤叫了去,并未多言,待他见过礼之后,便让他回去读书。 宁毓承坐下来,拿出书摆在面前,望着前面空空的桌案,琢磨着陈淳祐家中发生了何事,告假好几日,还未来上学。 陈家与宁氏远房攀了弯弯绕绕的亲戚,依附宁氏而生。陈淳祐母亲在宁氏花房做活,父亲陈全进前些年考中了同进士,一直在京城等候派官,已经足足五年未曾归家。 宁氏乐善好施,爱惜人才,明明堂也收品学兼优的穷困子弟入学。不但束脩全免,还赠送书本笔墨纸砚。 陈淳祐书读得不错,跟父亲陈全进一样,父子两人都进了明明堂读书。 想着自己的考试,宁毓承没心思多想。到下学时,跑到上舍去找宁毓闵,谁知他却不在,前去赏雪以文会友了。 宁毓承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树梢上稀稀拉拉的雪花,寒风扑来,从脖子灌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年轻人,真是雅啊!”宁毓承无语喟叹,赶忙拉拢大氅,背着书箱朝外走去。 这时,从课室出来惨绿少年,他一个跳跃,上前圈住宁毓承的脖子,嘻嘻笑着,一脸八卦问道:“小七,嘿嘿,听说你被叔祖父叫了去,挨打没有?” “三哥,你叔祖父来了。”宁毓承慢吞吞道。 宁毓润最怕宁礼坤,赶紧放开宁毓承,转动眼珠四下张望,“我叔祖父在何处?在何处?” 宁毓承慢条斯理理着衣袖,问道:“三哥,你可知考内舍,要考哪些功课?” “你要考内舍了?哎呀,眼见考试到来,你这时才问,考不好,定会挨打了!”宁毓润眉飞色舞说着,幸灾乐祸看着宁毓承。 “你告诉我便是,我争取不挨打。”宁毓承很是好脾气道。 “我忘了,要待回去找找,看试卷可还在。”宁毓润挠了挠头,如实道:“我最恨考试,当年考完之后,我就将试卷丢到了一边去。” 宁毓润虽贪玩,但他不算出格,功课会写,考试也名次靠前。经常被宁礼坤收拾,表面老实,内里张扬。 宁毓承不指望他了,“那算了,我找二哥去。” “你二哥读书还没我好呢,还不如问我。反正就是外舍学的那些经史子集,你全部背下来,断不会出错。” 宁毓润手臂一挥,俯首端详着宁毓承,哈哈笑道:“可吓着了?那么多本书,哪背得完!小七,别怕挨打,我经常挨,皮厚之后就不疼了,哈哈哈!” 宁毓承无语,瞥了眼笑得幞头都歪倒一旁的宁毓润,转身离开。 福山福水早等在明明堂门口,见宁毓承出来,忙跑上前,接过他的书箱上了马车。 路上的雪化了,只在路边的枯草丛中还留下些许。路面泥泞不堪,马车行到月河边,宁毓承见远处低头走来一人,他定睛一看,正是告假在家的陈淳祐。 “慢些。”宁毓承忙敲了敲车壁道。 马车慢下来,陈淳祐走近了,他身上穿着洗得泛白的灰布衣衫 ,裤腿裤腿皆用草绳绑住。裤腿上溅满泥浆,鞋子前面开了一个大口,露出黑乎乎的大脚趾。 见到马车,陈淳祐抬起头看来,脸冻得青紫,嘴唇苍白。他茫然了下,忙将手上提着的纸包塞进胸前,抬手见礼:“七郎下学了?” 宁毓承还礼,跳下了马车,问道:“你这几日没来上学,可是家里出了事?” “阿娘病了,弟弟妹妹都年幼,我要在家侍奉阿娘,先前去药铺给阿娘捡了药回来。”陈淳祐掖了掖怀里的纸包,犹豫了下,问道:“听说内舍不日便要考试,七郎这次可要参考?” 陈淳祐今年已经十二岁,他应该想要考进内舍读书。阿娘生病,他身为家中老大,要照顾家人,估计没空学习了。 “我必须考。”宁毓承简要答道,“你呢,可有打算?” “今年估计考不了,阿娘病得厉害。”陈淳祐垂下头,苦涩地道。 若是陈淳祐阿娘一直病着,他就不能进明明堂读书。若他阿娘不幸去世,他要在家守孝,笔墨纸砚书本价钱昂贵,他更读不起。 宁毓承想要问陈进全,他不了解大齐的官制现状,想了下,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寒风呼啸,远处的大杂院,黑乎乎一片。月河对岸,灯火次第亮起,璀璨如星河。 宁毓承道:“外面太冷了,我送你回去。” 陈淳祐看了眼宽敞的桐木马车,脚趾下意识往回缩,他想后退,双腿冻得发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家离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我身上脏,仔细弄脏你的马车。” “你要是冻着生了病,你阿娘弟妹就没人照顾了,也上不了学。”宁毓承道。 刺骨的寒从脚底直往上钻,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陈淳祐本想拒绝,听到生病,想到家中的境况,他没再坚持,与车夫指了路,跟着宁毓承上了马车。 马车角落放着薰笼,暖香扑鼻。上车后,陈淳祐窘迫地缩着,宁毓承随手拉了他一把,道:“坐。” 陈淳祐小心翼翼坐了下来,小声道:“有劳了。” 宁毓承转开了话题,道:“内舍的考试,你可知要考哪些?” 说起读书,陈淳祐松弛下来,道:“除去策论,余下与秋闱试题差不多,题目都出自我们平时学习的经史。” 与宁毓润所言差不离,那么多本书,宁毓承没想过全部背下。明明堂每月都考试,他打算将以前的考题,拿出来再做一遍。 宁毓承将想法告诉了陈淳祐,他笑了起来,道:“七郎与我想到了一处去,我的试题都留着,得空时便会读一读。” 果真是勤奋好学,宁毓承自认比不上陈淳祐,他是真正在苦读,自己只是想走捷径应付考试。 马车在陈淳祐住的大杂院前停下,里面共住了七八户人家,只亮着两三盏豆大的灯火。有幼童在哭闹,男人大声训斥,扯着嗓子喊:“于氏你死到了何处去,快快将饭菜端来,将大牛抱下去哄好!” “我到了,有劳。”陈淳祐抬手施礼道别,从香暖的马车上下来,那股寒意,几乎将他扑倒。 宁毓承望着陈淳祐,弓着矮小瘦弱的身躯,小跑着走进一间黑漆漆的屋子,正准备吩咐马车离开,听到一道尖酸的声音响起。 “哎哟,大郎这是榜上贵人了,有贵人马车相送。大郎,你阿娘借去的钱,无论如何,你今天必须还!” 宁毓承眉头微蹙,他好心送陈淳祐回家,反而给他添了麻烦,这便是好心做错事了。 待马车驶出一段路,宁毓承让马车停下,对福山道:“你去暗中打听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第三章 穷人勿入 没多时,福山回到马车上,回道:“七郎,陈淳祐的叔父陈进斗奴认识,他瘸了一条腿,在府中前院做洒扫粗活。说话的妇人是陈进斗妻子于氏,于氏要陈淳祐家还钱,他骂了于氏。于氏不服,哭骂陈进斗不顾自家,拿了家里的米粮,钱去填补陈淳祐家,待陈淳祐比亲儿子还亲,两人打了起来,于氏......” 说到这里,福山听了下来,神色犹豫。 宁毓承看过去,福山慌忙道:“七郎,都是些腌臜话,若奴说给了七郎听,要是夫人得知,奴要挨板子。” 小巷漆黑,灯油钱贵,大多人家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偶有咳嗽,尖声叫骂,哭声回荡在夜色中。 穷生千万罪。 宁毓承没心情再问下去,沉默片刻道:“回去吧。” 送陈淳祐回家耽搁了功夫,宁毓承回府之后,径直去了夏夫人的梧桐院。 梧桐院灯盏氤氲,绕过青石影壁,宁毓承看到夏夫人穿着白狐风帽,手捧红铜手炉,夏嬷嬷桐歌随侍左右,正在门前翘首张望。 夏夫人容貌秀丽温婉,明亮丹凤眼眼尾略微上挑,每次见到时,总是盈满笑意慈爱。 宁毓承五官生得与她有五分相似,原本不习惯拿他当幼童般照顾,因相貌相似,也渐渐生出几分亲近。 夏夫人见到宁毓承,神色一喜。宁毓承忙小跑着,从庭院穿过去,上了台阶,夏夫人伸手出来,将手中的红铜手炉到他怀里,心疼地道:“哎哟,七郎的手怎地这般凉,福山福水究竟如何伺候的,实在该打!” 福山福水垂手不敢吭声,宁毓承俯首见礼,忙道:“阿娘放心,我穿了新大氅,一点都不冷。” 夏夫人打量着宁毓承身上的大氅,欣慰地道:“又长高了一截,衣衫都要新做起来,省得不合身。桐歌……算了,不从公中出,你去我的库房取布,给七郎多做几身新衫。” 桐歌忙应下,夏夫人携着宁毓承进屋,薰笼暖意迎面,宁毓承脱下大氅,夏嬷嬷接过去放好。桐歌领着婢女提了热水,捧了铜盆澡豆香脂进来,摆在雕花盆架上。 宁毓承净了手脸,前去陪着夏夫人在软榻上坐下。 夏嬷嬷前去招呼摆饭,夏夫人道:“先把牛乳燕窝送上来,让七郎垫垫肚皮。” 早晚都得喝,宁毓承没有多说,接了夏嬷嬷送来的牛乳燕窝慢慢吃着,见宁毓瑛宁毓瑶不在,问道:“三娘六娘呢?” “二娘秋日便要出嫁,三娘舍不得前去陪她。六娘一向爱凑热闹,耍赖跟着一道前去了,你别理会她们,两人淘气得很。” 夏夫人似乎想到了烦心事,秀眉蹙了蹙,不过她很快便放开了,关心问道:“七郎怎地这般晚才回来,可是学堂有事?” 宁毓承沉吟了下,道:“祖父今朝找了我,提了考内舍的事,以后晚上我都要跟着祖父学习。下学时遇到了同窗陈淳祐,顺道送他回家,回来便迟了些。” “考内舍?”夏夫人怔了下,先紧张,旋即又变得喜笑颜开,抚掌笑道:“老太爷让你考,定是七郎能考上。哎哟,我儿马上要进内舍读书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