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宁礼坤主政吏部多年的阅历,岂能看不出宁毓承的心思,他依旧在推诿,不愿写这般多功课。他沉得住气,从进知知堂起,便毕恭毕敬,一丝不苟照着吩咐行事。 他用不加修饰的事实,来证实添加的功课,实在是无法完成,再继续强求,便是伤己伤他。 不动声色行事,达成目的,最后让人会心一笑,这份功底,十分难得。 在儿孙中,宁悟明最聪明,宁毓承小小年纪,行事有章有法,完全不逊于他。 宁毓承越展现他的才情,宁礼坤愈发慎重,生怕他走了偏路,肃然道:“你友爱同窗当夸赞,只陈淳祐家中之事,岂是你一个垂髫小儿能管。以后你莫要多管闲事,下学之后早些归来,早些读书学习。” 宁毓承沉吟了下,道:“祖父说得是,的确是我考虑不周。陈家之事,阿娘说张氏既然在府上当差,她让夏嬷嬷明朝去走一趟,看可能搭把手,帮上一帮。” “既然你阿娘让夏嬷嬷去处理,你就别多管了。” 宁礼坤脸上露出笑意,道:“时辰不早,你快回院子去歇息,明日早一些,除去写大字,要开始学习历法。” “是。”宁毓承答完,皱眉道:“只是祖父,十日后入内舍考试,我还须得温习功课。” 内舍考试皆是平时所学,宁毓承要是认真读书,轻松便能考过。 只宁礼坤亦不能称无需温习,到时若真考不过,反倒变成他的不是了。 憋了一口气,宁礼坤无奈道:“罢了,等你考进内舍再说。你可别贪玩,若考不过,仔细你的皮!” 内舍迟早要考,今年哪怕考不过,心底也有底,宁毓承恭敬应下,施礼道别,施施然回去松华院。 他写字其实可以很快,因为前世运动,熟练控制手腕力道,宁礼坤一点便悉数掌握,无需一遍遍学习。 他不会被轻易改变,更习惯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 翌日宁毓承上学后,先去上舍找宁毓闵,宁毓润正在与人说着什么,见到窗外的宁毓承,他绽开笑容,抬手挥舞大声道:“小七,你来作甚?” 埋头正在整理书的宁毓闵听到,转头看过来,宁毓承冲他笑,喊了声二哥。 宁毓闵放下书,起身朝外走来,宁毓润看热闹跟在了身后。 “小七,你上骑射课?”宁毓润瞧见宁毓承身着窄袖紫衫,肩跨箭囊,仰头张望灰沉沉的天,啧啧道:“小七,我与你说,瞧你这小身板,别太用力拉弓,仔细受伤。” 这是宁毓承来到大齐后,第一次上骑射课。顺着望了望天,笑说可不是,转头对宁毓闵道明来意:“二哥,下学后你可在府中,我饭后来找你。” 宁毓闵性情温和斯文,道:“考内舍的事为重,你且来就是。” 宁毓润一拍额头,“哎呀,原来是为了考内舍的事,瞧我,我竟然忘了。小七别担心,我回去给你找试题,晚上让人给你送来。” 虽说宁毓润不太可靠,却古道热肠。看来宁氏兄弟之间,相处很是和睦。 宁毓承笑着施礼道了谢,赶忙去校场上骑射课。 明明堂备有给学生上课的马与箭,射箭的韘即扳指与骑装,皆须得自己准备。 扳指以防拇指受伤,需要按照拇指尺寸定做。扳指从象骨金银玉玛瑙鹰骨鹿骨等贵重不一。宁毓承抬眼看去,校场上的同学,多用象骨,他拇指上也戴着象骨扳指。 象骨扳指价钱昂贵,早间福山替他试过大小合适之后,放了两只到荷囊中。 “七郎若觉着小了,早些与奴说。象骨不易得,这是细活,匠人得赶工,一时难以做出来。” 象骨昂贵不易得,宁毓承的同窗几乎人手一只。 学堂备马用于骑射课,是因着若马太多,恐惊马伤人。 象骨扳指比马还贵,宁毓承肯定他们都有马,他也有一匹两岁的枣红胡马。 前世宁毓承会骑马射箭,除力气不足,天气太冷,箭用得不习惯外,骑射课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上完骑射课回到课室,宁毓承穿着厚夹衫,依然冷得头都晕晕沉沉。幸好接下来是算学,外舍学童所学皆是简单的加减,他便趁机闭目养神。 午间喝了热汤,宁毓承恢复了大半,到下学时,便完全无恙了。 今天雪虽化了,天气寒冷,路上泥泞,夏夫人依旧安排了马车。行驶到月河边,马车渐缓,宁毓承拉上车窗,陈淳祐忙走上前,抬手施礼。 “今朝夏嬷嬷来到我家,送了粮食衣衫,两贯钱。阿娘将钱还给了婶母,粮食也分了些给她,家中得了安生,阿娘能安心养病。七郎的大恩,不知如何报答,没齿难忘。” 陈家的困境,并非夏嬷嬷送去的东西能解决。 陈淳祐仍然是昨日装扮,裤腿布鞋刷去泥浆,重新沾上了新污泥。 宁毓承的目光,下意识扫过他生冻疮泛红的手,拇指上截朝里弯曲。 不知他上骑射课,戴着何种扳指。 宁毓承心底微叹,笑着道:“没事,你回去好生照顾你阿娘吧,安慰她放宽心,早日养好身体。” 陈淳祐笑起来,笑容极淡,很快隐去,被窘迫取代。 “七郎,我还有件事,不知可能拜托七郎。”陈淳祐结结巴巴挤出了话,手在身前交错,泛白的脸,变得涨红。 宁毓承颔首,道:“何事,但说便是。”
第五章 考试来了 陈淳祐耷拉着头,像是要钻进地里去,声若蚊蝇结巴说着话,宁毓承本想让他大声些,见他为难得将欲哭不哭,便往外探出半身,仔细才听了个大概。 “阿娘的病,一时半会好不起来,不能前去花圃当差。叔父家也穷,大牛大柱花妮儿要吃饭,婶母平时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填补家用,也没得几个钱,还是花圃当差能多得些。阿娘的差使,可能拜托七郎,由婶母前去替着?” 陈淳祐终于抬头,紧张望着闻毓承,手垂在身边握紧,解释道:“阿娘在花圃帮着搬花,松土,都是些粗活,婶母也能做,七郎放心。” 崔老夫人身子不好,宁氏中馈由大房吴夫人掌管。宁毓承想起昨夜夏夫人要给他做衣衫,让梧桐开她的私库取布料,他沉吟了下,委婉道:“花圃的事情,由大伯母管着,我回去说一声。” 陈淳祐长舒口气,赶忙再次抬手施礼道谢,道:“等阿娘好些,我便回学堂,参加内舍考试。” 宁毓承意外了下,道:“你也要考内舍?” 陈淳祐称是,“我昨日听到七郎要考内舍,回去之后思量了一番,决心今年也考。郑先生称策论文章难,早些进内舍,能多学些。” 宁毓承目光在陈淳祐单薄的身板上扫过,点头道:“好,我们皆努力,一起进内舍。” 陈淳祐终于露出笑容,这次他笑得很真切,能进内舍读书,是他最高兴之事。 回到府里,宁毓承前往梧桐院用晚饭,夏夫人让夏嬷嬷前去端牛乳燕窝,待宁毓承洗净手脸之后,先吃上一盅。 “阿娘,三娘六娘还在陪着二姐姐?”宁毓承见她们姊妹不在,问道。 “说是天冷,就多住几日,待天气暖和些再搬回来。你瞧瞧,她们这是何话!罢了罢了,还 是在娘家自在些,虽她们去吧。” 夏夫人笑着抱怨了几句,道:“你今朝回来得倒早,我们早些用饭,你早些去老太爷院子。” 宁毓承说了先紧着考内舍,待考完之后,再去跟着宁礼坤读书之事,夏夫人附和道:“倒也是,等考进内舍也不迟。” “阿娘,今朝夏嬷嬷去陈家,陈淳祐很是感激,与我道谢了。”宁毓承道。 “到底读过书,倒有礼有节。”夏夫人道。 夏嬷嬷插嘴道:“张氏病得厉害,我不敢进去,怕过了病气回来,就在门外说了几句话。陈淳祐出来招呼,奴婢见他斯斯文文,举止规矩都不缺,还是明明堂教得好。倒是陈家二房,陈进斗不在家,那个于氏眉眼虚浮,眼睛巴在了我送去的东西上,羡慕得恨不能抢进自己家去。” “穷,便眼皮子浅。”夏夫人淡淡道。 “夫人说得是。”夏嬷嬷赔笑,道:“听说陈进斗爱好脸面,喜吃酒,赚的几个大钱,大半都吃到了自己肚子去。陈家两兄弟感情好,陈进全不在,陈进斗自是帮着大嫂侄子们,平时多有看顾。张氏生病,他翻箱倒柜将家中结余的几个钱,全拿给陈淳祐前去给张氏寻医问药。钱是于氏辛辛苦苦攒下,以前她不敢吱声,盼着陈进全得官,她好跟着去享福。谁知陈进全一去五年,于氏便翻了脸,陈进斗哪受得了这份气,打得于氏鼻青脸肿,还扬言要休了于氏。于氏也抓了陈进斗满脸伤,收拾包裹佯装要回娘家。” “娘家哪那般容易回,于氏说说罢了。陈进斗断不敢休弃于氏,于氏给他生儿育女,伺候他,府里如于氏这般的粗实仆妇,从牙行买一个也要花上五六贯钱,每月月钱五百。目不识丁之人,也算得过来这本账。” 夏夫人斜倚在软榻上,呵了一声,“陈进全若是得了官,以后于氏的日子,才会更艰难。” 宁毓承静静听着,夏夫人朝他看来,忽地笑道:“这些家长里短,亏你听得这般出神。” “阿娘,陈淳祐恰提到了于氏。”宁毓承将陈淳祐所求之事说了,夏夫人听得眉头一蹙。 “张氏的差使,她生病在家,总要有人做。张氏并非家生子,又非如桐歌等近身伺候之人。当初便看在陈全进的份上,许了张氏这份差使。她生病一走,便有人顶替,哪还会留着。张氏陈进斗在府上当差,如何不清楚府里人事安排。只怕是张氏瞒着陈淳祐,不让他担心。陈进斗知晓,于氏也就知晓。夏嬷嬷前去陈家,他们便攀附上来了,指使陈淳祐出面来寻你呢。” 宁毓承道:“阿娘,既然当初是看在陈进全的份上,大伯母可还会继续看着,差使还在?” 夏夫人一愣,抿嘴笑了起来,道:“瞧我,还不如七郎考虑周全。你大伯母当家理事,自是里里外外都打点得妥帖周全,无人不夸赞。这份人情,你大伯母肯定记着。都是陈氏人,陈氏兄弟情深,情面给谁都一样。明朝我与你大伯母去说话,你别管了。” 宁毓承见夏夫人神色戏谑,夏嬷嬷也笑而不语,想着布料衣衫的事,估计大伯母钱夫人并非夏夫人夸赞那般。 夏夫人聪明通透,宁毓承没再多言。用完晚饭后,施礼道别前往宁毓闵住的松竹院。 宁毓闵是宁悟晖长子,三房的院子在宁府西面,从二房居住的西北面出去,穿过夹道,经月亮门过一座小花园,便到了二房的院落。 夹道风大,宁毓承裹紧风帽低头往前走,福山福水提着风灯随侍左右,过了月亮门,宁毓闵从花心亭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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