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时想着想着,也渐渐想开了。 许多事情急不得。 还有整整六年的时间可以谋划。 如今第一步,她倒是可以趁着这回扶灵的机会,给自己院子里这些奴婢一个机会。 她恢复了情绪便叫桂娘过来,说私话给桂娘听。 她这回去扶灵,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桂娘,有些话有些事她必须要与桂娘说清道明。 岂料桂娘一听,眉头都竖了起来,满脸不信服她的话。 “您说要赶走院里的这些人?这如何使得?这些可都是原先三爷的人……若是赶走了,夫人那里如何交差?只怕是要得罪了夫人的!” 盈时难得有些生气,她拉长了脸:“那便叫我们日后一言一行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叫我日日担惊受怕唯恐哪句话说的叫她不如意了?叫这群婆子们一个两个在我院子里作威作福?” 桂娘唯恐盈时走了歪道,得罪了韦夫人,赶忙劝说:“这事儿只是一时的罢了!三爷没了,大爷又不是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满府里如今就您与她最亲近了。夫人如今虽派人盯着,可谁家媳妇不是这般过来的?等日后您与她亲近了,这群婆子们便是给她们十个胆也不敢为难您。” 盈时听了只是笑,就如桂娘所说,自己只要扮作一个柔顺的媳妇,许是真能得到韦夫人所有的偏爱与帮助。 只是桂娘没料到梁冀会死而复生。 那可是六年啊。良心喂狗狗都能朝自己摇尾巴了。 重回一世,她再不会浪费一丁点的感情给韦夫人了。 她今日这般说,为的是在自己扶灵前先给桂娘上一剂眼药。 桂娘处事精明,无需盈时特意提醒,可如何精明也不会设防韦夫人。 前世自己与韦夫人感情好,自己日日去给韦夫人请安,每日替韦夫人做着一切繁琐不讨好的事儿,比一只狗都要忠心。韦夫人只要不是傻的,自然乐意给她几分好脸,自己院子里这些仆人们也一个个捧着自己,敬着自己。 可后来梁冀回来后,也正是这群人落井下石另攀高枝。 今生,她如何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养不熟的狗,就早早赶出去。
第7章 刁奴 盈时去叮嘱春兰与香姚:“你们去将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叫来,就说是主母要给赏赐。” 两个婢子不明所以,收了盈时的命令转头便出去各处唤人去。 可不曾想没一会儿,先前出去的春兰便赶了回来,身后却是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 “你这么快就传完了话?人呢?”桂娘问。 春兰无功而返,面色自然是难看,她气道:“我一出去就被那位曹妈妈给叫住了。她说仆人们今日忙活三爷丧事儿,明日三爷就要出殡了,只怕是来不齐的。说若是娘子不急,等过几日哪日早上娘子得闲了她再带着人给您请安。” 桂娘一听,简直被这话儿给逗乐了,“当真是个孬种,叫人欺负上门来了还灰溜溜自己跑回来!娘子是这院的主母,如何行事岂容一个奶嬷嬷放肆来的?!” 春兰被骂的半点不敢解释,慌乱地眼神投给盈时。 盈时却像是一点都不生气,她淡声道:“再去叫。” 春兰这回可不敢继续优柔寡断,连忙领着香桃,二人重新去叫人。 又是好一会儿功夫,园子里的仆妇们才三三两两赶来。 只见她们的少夫人着一身缟素,梳着垂云髻,簪着一枝素绢花,临窗煮茶。 盈时入府仓促,新娘该有的一切过程她都没经过,甚至未曾绞面。 外边橙黄的日头映透半边天,往她香腮之上投上柔和的光。 盈时性子很慢,一点点掰开茶饼,细细研磨,再投入炉中熬煮。 随着奴婢们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她才放下了茶盏。 她竟丝毫不在意被奴婢们怠慢了,反倒好脾气朝着众人道:“知晓你们忙着三爷入葬的事儿,来不来的齐都不打紧。今儿我只想认认诸位,免得同一个院里的出去了还不认得闹出笑话来。” 随着盈时的话,有一生的面如银盘脸圆膀粗的妈妈垂首迈上前来,身后跟着两个穿戴十分考究的年轻婢女。 三人给盈时再度请安。 “奴婢是三爷的乳娘,也是这园中的管事妈妈,嫁前院的曹管事,您只管使唤奴婢一声曹家的便是。这两个丫头是珊瑚文竹,以往都是三爷院里伺候的。往日里三爷便是叫奴婢并着这两个大丫鬟管着园的这群小丫头,奴才们。” 盈时自然知晓梁冀的这位奶妈妈。好吃懒做的德行,自己前世在这恶妇手里吃了许多亏。 她爱花,只因为前世她路过前院时,与一个年轻的花匠多问了两句话,便叫曹妈妈编排去了韦夫人那儿,韦夫人转头明里暗里叮嘱她要恪守妇道。 如今再一瞧,原来这个时候这位曹妈妈就已经朝着自己狐假虎威起来了。一句话不离三爷,还是三个三爷。 盈时藏起眼中的厌恶,笑说:“既然是三爷生前就安排好的,自然是好的。” 她这番话更叫曹妈妈真心实意笑了起来。 她们这些府上家奴们最怕的便是女君入门了,多数少夫人们一入门就要大刀阔斧的减人出去,将自己陪嫁的亲近的人安插来院里要紧的职儿。 本来三爷已经没了,她们定是比不得新夫人陪嫁来的丫鬟们。 是以曹妈妈这几日都没闲着,常往韦夫人院子里想方设法的示好去,只盼着傍上韦夫人好继续自己以往的荣华富贵。 如今一见,新夫人年轻面皮又薄,性子更是软,日后只怕是个好拿捏的。 又听新夫人随后这般夸赞信任的话,便有几分飘飘然。 “那我们这些奴婢们还是依着以往的活计,叫珊瑚文竹两个跟着少夫人厢房里伺候着?”曹妈妈试探着问。 从主院身前伺候,再到往厢房里贴身伺候,这里头差的可多了。 自己若是同意了,日后她只怕晚上说的什么梦话,隔日就能叫韦夫人知晓。 桂娘朝着盈时连使眼色,叫她千万别答应,盈时却只当没看见。 她一副万事不理的糊涂模样:“三爷生前跟前伺候的人,哪还有不好的理儿?” 说着竟从香塌上起身,走去曹妈妈面前亲自扶她往自己手边交椅上坐下,对着曹妈妈礼遇有加:“您是三爷乳母,怎可动不动就朝着我行礼下跪的?我从前娘家事儿少人也少,不像梁府这等的大家族里里外外的都是规矩。日后我有不懂之处还倚仗着妈妈您提点了。” 盈时这番话简直是将曹妈妈捧得比天还高。 奴婢之身,以往三爷在时也不见得给她几分颜面,如今这位新主母却待她如此看重。 曹妈妈却并没几分感动,反倒生了轻视的心思。 听闻是个无父无母的,娘家族人如今还都不在京中。这般拿不出手的出身,只怕是梁府女眷里边儿垫底的,怪不得要这般敬着自己呐。 曹妈妈压着心中得意,连声应下:“少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儿只管来唤奴婢,奴婢世代都是梁家的家生仆,对府上内外再熟悉不过。” 语罢,她又朝着身后的婢女们道:“珊瑚文竹,你二人日后对少夫人要同对三爷一般谨慎伺候着,万万知晓规矩!否则无需少夫人发话,我头一个饶不得你们!” 两位婢子对着盈时都有些懒散的模样,对着曹妈妈的吩咐倒是一副毕恭毕敬。 盈时见过人,便也累了,只叫桂娘去自己库房里拿东西:“如今三爷才去,赏银赏不得,头一回见我总不能叫你们空手回去。桂娘你去每人给他们拿一匹素绢,另将我从陈郡带来的茶给曹妈妈,珊瑚文竹每人送去一饼。” 众人一听,自然一个个都是喜笑颜开,感恩戴德。 只桂娘不明白自家娘子这番究竟为何。 明眼人都瞧见满院子轻视起娘子呢,娘子不想着立威,反倒还上赶着示弱,给人送好东西过去?! 桂娘却也不会在人前与盈时唱反调,只好应下返身出去。 奴婢们一个个喜笑颜开,去外头领赏赐去了。 方才还嘈杂热闹的正厅里顿时一空,外边儿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的香姚才敢端着文盘走进来。 “大厨房才送来的膳食,娘子忙了一上午,赶紧趁热吃些吧。” 盈时身子松懈下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连便忙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怪不得她觉得又累又饿。 盈时瞧见香姚在给她摆筷子,听了碗筷的响声,腹中馋虫都被勾了起来。 “什么好吃的?”她忍不住探头去问。 香姚道:“大厨房今儿给您煮了豆饭同笋汤。” 盈时脸上才起的笑意瞬间悄然无踪。 一听这饭菜的名字,就知道有多寡淡。 豆饭是拿黄豆同谷米一同蒸熟的饭,什么旁的也不加。 笋汤又名三鲜汤,虽有一个鲜字,却跟荤没半点干系。是往开水里加入笋干,笋丝,茭白一同熬煮出来的汤。 连一粒油都不加,只洒了几颗盐,能有什么个好味? 前世她替梁冀守寡许多年,后来更是因为病重什么都忌口什么都吃不得,如今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身体好了,却还叫自己吃豆饭,喝草汤啊? 盈时眉头蹙起,声音郁闷甚至含着委屈:“我早上只在老夫人那里喝了一口白粥,如今早就饿的头晕眼花,就叫我吃这个?” 香姚:“那??” “好香姚赶紧想想法子,给我弄点好东西来吃。”盈时知晓,香姚年纪虽小,却心思灵活,只怕有的是法子。 可往日机灵的香姚一听,使劲儿想出的法子竟是:“那奴婢去给您煮点面条吃?拿着桂娘偷偷熬的猪油加上去?” 猪油?白汤面? 盈时没有掩盖的露出嫌弃的表情。 “那娘子想吃什么?”香姚无辜的睁着一双眼睛,问她。 盈时闭上眼睛,想起那些对于她来说,有些遥远的记忆。 她日思夜想,想吃的东西太多了。 “炙羊肉,烧鹿筋,炒凤舌,樱桃肉,桂花翅,杏仁酪……” 香姚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来了梁府这些时日随着盈时一起吃喝,自然都是清汤寡水,如今一听见盈时说起这些,口水直流。 可她也不傻,咽下口水担忧道:“许多人盯着,小厨房的那罐猪油都还是桂娘叫奴婢偷偷去市场上抱回来的,怎么敢去买那些吃的……” 盈时睁开眼,悄声道:“老夫人今儿不是送了血燕来么?你可瞧见桂娘放去哪儿了?取出两盏来泡着,再去大厨房拿一罐牛乳混进去一同煮了。等煮好往里加上糖霜,蜜饯……那东西可虽算不得荤,也能叫咱们几个好好补补身子。” 香姚吞了吞口水,肚子里馋虫被盈时一番话激活起来,如今已是咕咕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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