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切在他眼中都无可遁形。 盈时局促地抽回视线,一时间抽回的太快,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心虚的事儿。 车帘外春风拂动树梢,吹起盈时鬓边的柔发,似乎是从她发丝间带来花香的气息。 她敲响自己的门窗,却并不主动开口,甚至也不知原由的低下头去,叫梁昀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与那双浓密卷翘的羽睫。 梁昀漠然,还算温和地问她:“弟妇何事寻我?” 身前的那扇车窗甚高,是盈时踮起脚才能瞧清的高度。 是以,梁昀并没看见她手中提着的食盒。 盈时被他一问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将手中食盒举起来,扬起脸蛋,朝他柔柔地笑起来,尽量叫自己瞧起来天真无邪。 “二嫂给了我好些糕点,我一个人只怕吃不完,特意送些来给大哥吃。” 木盒本身为檀木所制,本身便十分量,更何况足足四层的糕点,每一层都被萧琼玉塞得满满当当。 重量于盈时而言,很有些吃力。 梁昀许也是头一回被人送糕点,还是女人。 他似乎不善拒绝,尤其是拒绝她。 梁昀片刻迟疑之际,盈时已经将食盒一侧置在窗棱上卸力,盒身眼瞧着便有些歪斜下来。 梁昀总是眼疾手快的。 他像那日灵堂前接她一般,伸手扶住了倾斜而来的食盒,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拖在了盒底。 却不想,那姑娘的手也正巧在底下托着。 那双手很大,微微带着凉意。 不慎覆上盈时手背上时,几乎将她整只手掌与细腕一同裹在其中。 盈时的手很软,像是连骨头一并都是软的,软和到梁昀碰到的第一刻并没意识到那是盈时的手。 他以为,不,他并不知那是什么。 直到她触电一般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去,梁昀猛然间——才明白过来。 梁昀拎起盒柄两端,平稳的接过食盒。 他神色如常道:“有劳弟妇,我差人给几位弟弟送去。” 他一副光明坦荡的模样。 好似一切都是盈时的错觉。 只盈时手背被方才奇特的触感传染一般,升起阵阵酥麻。她强忍住心中异样,草草一欠身转身跑回了马车上。 她走后,梁昀敛目凝望着自己的手背。 好一会儿,他缓缓将手掌贴去冰凉的盒盖上压着。 镇住那不属于自己身上的气息,温度。 …… 此次扶灵,当算轻车简行。 一来日头渐热,哪怕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也不好继续待下去,再待下去,真的就要臭了霉了。 二来梁氏是个十分讲究规矩的大家族,素来更是讲究名声规矩。 一个未及冠的公子,头上还有诸多长辈,兄长,纵使如此承担了一个为国捐躯的名头也不好大肆铺张他的葬礼。 随从护卫不过十来人,由着三位梁氏公子领着队,一行人就这般每日勤勤恳恳,朝着河东行去。 扶灵队伍时而走的是官道,时而便抄着乡间的泥泞小路,每逢驿站便停下车马歇息。 赶车的幸苦,乘车的也不见就松快。 盈时日日起床便要赶路,遇到官道还好,若是遇到小路坑坑洼洼的路只叫人头晕眼花。 走走停停,一日天色将晚,一行人奉上了多几倍的银两,才寻到一处落脚的地儿——暂歇在一处乡道的小客栈。 店主本不愿将自己的客栈接收旁人家的棺材,嫌弃将晦气带了来。 可耐不住梁家人豪横,一出手便是十碇白银,又是十几柄明晃晃的刀剑。 店主当即就被吓得是不敢怒更不敢言,连连赔着笑收下了银子,接待了这群扶灵的晦气队伍。 护卫们匆匆将行囊弓箭等物搬下马车,喂马休息。 郎君们还不知在外头商谈着什么事儿。 盈时经过时,就瞧见三位梁家公子围站一圈,面庞一个比一个冷肃。 只怕是有什么大事? 盈时心里猜测着,却也一点儿不着急。反正她知晓前世一行人都是妥妥当当的去妥妥当当的回来,所以有什么可怕的? 早点歇息,泡个热水澡再吃一顿饱饭,等经过下一处城里赶紧吩咐护卫去买点零嘴吃,她马车里的已经要吃完了。盈时心里细细盘算着。 奈何她脚尖还没踏入客栈,就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熏着了。 抬眸只见一方不大的客栈,堂中摆着几张黑油油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桌子。 店小二身上如出一辙脏的发亮的布衣,客栈后堂便是厨房,甚至连帘子都没垂下一张。 里头做饭的老大爷一面与旁人聊家常,一面脱下了鞋子,瞧他那手指伸进靴子里各种痛苦的模样,似乎是在抠脚趾。 盈时一见,连连后退几步,登时有些不想进去了。 梁昀后一步进来,他似乎明白盈时心意,他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的浮现歉意。 “此处寻不到旁的客栈,还望弟妇委屈一夜。” 衡州夹在河洛与河东之间,局势不明,是以一行人自打入了衡州,便没走过官道,多是挑着偏僻小路行走。 自然也住不上共官员行走的驿站。 盈时还能说什么,想着左右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儿,她每日只是坐马车做的有些腰酸背痛,其他的倒是能接受。 只是,只是这厨房里做出来的饭,她可半点不敢沾了…… 盈时想通过后,点点头,便抬脚往里走去。 大堂间里还有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在喝酒筛拳,听闻有停灵队伍落脚此处,他们一个个表情多有嫌弃。 盈时经过时,更是被这群人不加掩饰的眼神上下打量。 正所谓女要俏,一身孝。盈时一身孝服,身量玲珑,面庞更是是漂亮的紧。往那儿一站,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的俏寡妇。 男子对于这种事,嘴皮子总是贱的紧。 本来方才还因为梁家护卫多,一个个有几分乖觉,如今只见盈时一人并着两个小丫头经过,就开始酒壮怂人胆,一个两个自诩风流的吹起口哨。 一双双马尿喝多了之后浑浊不堪的色眼,直勾勾盯着盈时雪白的小脸。 他们先前许是在朝着盈时那辆马车上打赌,赌是下来个什么人。 “可叫我猜着了,下来了这么一个俏寡妇!” “这般年轻漂亮的媳妇儿,这家男人死的有多亏!” “方才你们也是听见了,那旁边的男人朝着她献殷勤的模样,啧啧啧,只怕不出三月,就要耐不住寡与那男人相好了去。” 客栈后门大敞着,西窗对着刮来一阵阵风。 一群粗鲁低劣的男人们许是压根故意说给盈时听的,丝毫没压低声儿。 盈时听了这话,气的呼吸间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而与她前后脚进来的梁昀自也听见了。 盈时一扭头就瞧见了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的梁昀。 她顿时连生气的忘了,抬眸瞧着他阴冷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
第11章 事变 盈时觉得贴近他的那半边身子都是凉飕飕的。 她咬了咬唇:“大哥……是不是我叫你为难了?” 满室冷寂中,梁昀的声音清晰缓慢:“你不必害怕,更不要将这等无赖之语往心里去。” 语罢,他加重语气吩咐盈时身后的婢女:“你们带少夫人上去安置。” 这是不想叫自己留在这里的意思了…… 盈时折着自己走路间弄出皱褶的衣袖,偏过头看他一下,却见梁昀已经背朝着自己了。 明明叫自己别往心里去,可梁昀如今的这副模样——好似已经在避嫌了。 盈时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先走了,她走的慢了,转上楼梯便听见身后的喧嚣。 似是护卫们一拥而上,纷纷叫嚣着:“割了他们的舌头!” “好生揍他们一顿!” 却听见楼间方才喝酒碰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的那群人尽是些孬种,前一刻还是肆无忌惮的谈笑吆喝,言语间多是调戏放荡。 如今见此情景,一个两个喝的几两马尿顿时就醒了。 各个跪下磕头,求饶,辩解。 “呦!我这张嘴真是该打的!方才是多喝了几杯酒,这才说了胡话!大人切莫与我计较!” “对对!您是听错了,我们说的不是您……” 盈时走路间的步伐一顿,扭身折返回楼梯间,往下探去了个脑袋。她垂眸看着楼下狼狈的人群,语带无辜:“不是说兄长,那难道是在说我吗?” “不不不……一定是您听错了,更不是说您!” “什么东西?一张嘴既不会说话,那就打到会说话为止!”刚刚赶来的梁直本就不是个好脾气,一声不吭就是怒喝。 梁直本就不好惹,睚眦必报的脾性,如今听了手下转述方才的话,气的活像一个炸药桶。 梁家最好面子,天塌下来梁家也要拿面子顶着。瞧瞧那些人方才说的是什么话? 可是叫几位梁氏郎君的脸从脸皮上撕扯下来,丢在地上踩? 梁家能放过他们? 盈时再不理会客堂里的琐事,提步往楼上厢房走。果不其然她才走没几步,便听到楼下充斥着拳拳到肉的声音和男人的惨叫。 一声声闷厚的像是打在死猪身上。 盈时并不觉残暴,相反的,反倒尝到了说不出来的痛快滋味。 方才若是只有自己与两个婢子,只怕惊恐的不知如何是好,不仅不敢与之争辩还要远远避着他们走,唯恐他们继续纠缠。 如今呢? 踢到铁板了,且叫硬茬子收拾他们吧! 盈时倏然间觉得好笑了,心里的郁闷一拥而散。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声,惹得香姚好奇。 “娘子无端叹的什么气?” 盈时道:“我在想,权力是个多么好的东西啊……” 她的话题跳转过快,快到春兰与香姚二人不明所以,盈时却已继续自言自语说:“难怪,若不是好东西,为什么都要争抢?” 若不是好的,男人这些趋利避害的又怎会争先恐后的投入朝堂,建功立业? 可惜了,她是女人。 她父母将她生成了女人,所以她就只能在后宅里摸爬滚打,只能仰仗他们梁家的鼻息…… 傍晚。 楼下厨房做好了吃食,护卫章平端着食盘送给二楼女客处。 盈时那时已经休息下了,她还记得白日里往后厨看的那一眼,自然吃不下去,只命章平将食物通通撤下去,她吃点零嘴果腹罢了。 章平将吃食重新端下楼,楼下正在用膳的几人瞧见这一幕。 梁直看了一眼满满当当一口没动过的饭食,“弟妇没用膳?” 章平回说:“少夫人说没胃口。” 梁直不由拧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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