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数了钱给他,小宦官忙双手接过来,见数目多,又忙道谢。之后欢欢喜喜的走了。 * 除夕夜里,姜沃和媚娘是跟着陶姑姑一起吃的,主菜是一道烧鹅。三人吃完后,媚娘望着这烧鹅,还说起了在家时听说的一个神童。 “算来那骆宾王跟咱们年纪应当差不多大,他七岁的时候就做了首《咏鹅》,许多孩子都会背。”说着将‘鹅鹅鹅’背了一遍。 陶枳是头一回听这首诗,听媚娘背完点头道:“虽是七岁孩童之作,却格外生动。闭上眼,倒似能想出白鹅凫于绿水之上,鹅掌拨动的样子。” 媚娘脸上也是一片赞叹向往:“正是姑姑这话了。七岁就有如此文采,真不知将来他能做出什么样的华彩文章诗篇来!” 姜沃将汤牢丸(饺子)蘸着醋吃了一个,又看了一眼媚娘脸上的期待,默默把话往肚子里咽:将来骆宾王最出名的文章,是你临朝称制时候,他跟着反者徐敬业写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被后世称为千古第一檄文,跟陈琳骂曹操那篇一般,流传千古。 “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1] 姜沃还记得檄文里最慷慨激昂的一句。 人生际遇就是这么跌宕起伏。 宫正司各院渐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欢快的笑语。陶枳隔壁住的就是刘司正,姜沃隔着院墙都听到了她的声音:“哎哟,这火星子蹦到我裙子上了!多好的衣裳,给我烧个洞!” 陶枳就对她们笑道:“走吧,你们也去放爆竹吧,去一去旧年的晦气。就是小心些,别烧了手烧了裙子的。” 媚娘和姜沃就起身:“等我们点完爆竹,再回来陪姑姑守夜。”姜沃又问道:“姑姑真不跟我们一起去点爆竹吗?” 陶枳摇头笑道:“你们自去玩。” 看着两人挽手出去的背影,陶枳便想起,很多年前,她跟尹德仪一起放爆竹的旧事。真是很多年了,那时候,她们还在秦王府呢。 * 爆竹烧出一片金红色的小火花,在黑夜里跳跃着,虽不比烟火璀璨,但配着‘噼啪’之声,确实添了许多过年的喜气。 姜沃是蹲在爆竹旁点火的时候,收到了系统邮件。 退回去边看爆竹边点开系统邮件,发现系统竟然发给了她年终奖,足足有六根筹子。 “小爱同学,是你帮我申请的?”姜沃又细看了一遍邮件,呼唤出自己的人工小客服。 小爱同学声音了带了些不好意思:“是的,姜老板,我没有那些星级客服手里的权限多,争取了很久也只争取到六根。” “六为骰之极,也是六六大顺之意,希望姜老板将来事事通达。” 姜沃很感念:“来年,咱们一起努力吧。” 不多时,只见陶姑姑裹着皮裘从门口走来:“爆竹放完了?快来,李厨娘熬了一锅好饴糖,吃了这糖,明年一年都是甜的。” 糖的香气飘来。 媚娘与姜沃同时想到:这是我在这陌生的宫廷里过得第一个年。 这样的年,一转眼过去了三个。 ** 姜沃想,她穿到原身身上也是有原因的:两人不但姓名相同,连生辰也一样。 按阴历算都是腊月二十五。 贞观十四年,腊月二十五日清晨。 哪怕年节下忙的脚不沾地,陶枳还是不忘抽出时间来,早起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面,煮和盛的时候都很仔细,不肯夹断一根面条。 这是一碗长寿面。 李厨娘在旁准备旁的小菜,见此不免感叹道:“宫正待姜司历真好,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陶枳一笑,略带怅然道:“你不知道,当年她的母亲,待我比亲妹妹还好。” 李厨娘待要说: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多了,便是当年德仪女官待陶宫正有提携爱护知恩,但像陶宫正这样从不忘记,十年如一日待恩人之女的也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见锅里的烙饼好了,忙止住话头,去忙活装盘去了。 * 姜沃将一碗面吃完。 陶枳望着她“真快,转眼都要二十岁了。” 姜沃险些没呛到:陶姑姑也太会四舍五入了。 按周岁算,她过得这是十六周岁的生日,只是这会子人算年纪,都不按生辰那天算,而是按年算,过了一年就大了一岁,像姜沃这种年底出生的比较惨,原本现在才十六周岁,但却是年初就早早被算作十六岁了,加上虚一岁,就是十七岁——再有五天过年,过完年在陶姑姑眼里就是十八,十八就约等于二十——姜沃就这么长了四岁。 甭管她怎么抗议,陶枳反正就这么算了。 接下来就是一句:“你如今跟着两位仙师学了三年,在太史局也逐渐历练出来了,将来前程自然只有好的……” 不错,三年过后,姜沃用自衡量法来判断,自家的阴阳风水造诣基本已经从小学飞跃到了高中水平。 在旁人看来是突飞猛进,极有慧根,果然不愧是两位仙师一起挑中的亲传弟子(姜沃:感谢数学、物理、地理课!感谢九年义务教育!),在两位师父看来,也挺满意,起码今年过年,他们已经放心姜沃代替他们独立值班了。 太史局日常的测算工作,两人已经放手交给姜沃代办。 也只有出现异常天时与气候时,才需要他们亲自出手。近一年来,李淳风多半在溜号,花了很多时间继续去推演他那‘日月当空,照临下土’的李唐王朝不吉星象。 可惜并没有寸进。 每次两位师父谈起这件事,姜沃就乖乖喝水。 如今姜沃虽然还身兼两职,但随着她在太史局的工作日重,掖庭这边基本只打卡领工资了。 旁人对她的称呼也渐渐不闻宫正司‘姜典正’,而是太史局‘姜司历’——甚至过了今年,应该要升一级,有可能变成从六品太史丞,袁天罡已经在写奏表准备给徒弟申请升职了。 “只是……”听到陶姑姑表扬了她的工作进步后加了个只是,姜沃就开始头疼。 果然陶姑姑道:“只是这终身大事也该考虑起来了。” 别看陶姑姑自己一世不成婚, 但对姜沃是很上心的:“掖庭女官多是一辈子不出宫不嫁人的,除非圣人皇后赐婚——一般人也没有那样的体面让圣人操心婚事。可你不同,两位仙师在圣人那里有好大的颜面,正可给你挑一个夫婿,那翊卫、校尉中多有青年才俊……” 原本陶姑姑只是暗示,这第一回 明着提出来,姜沃无奈之余倒也松了口气。 她笑眯眯道:“姑姑,师父们给我算过了,我不宜姻缘,尤其不能早嫁!” 听闻神仙算的这般,陶枳大受打击,半晌才道:“既如此就好生做官吧。” 好在她本人也是女官,有一份很忙碌充实的事业,并不是那种觉得孩子不嫁人一辈子就完了的迂腐。 对陶枳来说,甭管是做官还是嫁人,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过得好。就像人饿了要吃饭一样,普世观点就是肉(嫁人)比菜(一辈子做女官)好,那陶姑姑就希望姜沃去吃肉吃饱。 但要是孩子吃肉过敏,吃菜也行,反正饱了才是最终目的。 只要姜沃过得好。 于是陶枳受了一回打击后,在姜沃的婚事上,也就暂且躺平了。 倒是媚娘过来送姜沃生辰礼的时候,陶枳看着她又心焦起来:沃儿也罢了,顶多跟自己一样,一世在宫中为官,总是衣食不愁还受人敬奉。 可媚娘这孩子咋办啊!这花容月貌的,一直无宠更不会有子,难道将来圣人成仙去了,她就剃了头发去做姑子? 陶枳深知许多宫闱内幕,知道那先帝嫔妃‘静修’的皇家感业寺,并不是清净礼佛地,里头的姑子们都是有背景的,作威作福勒掯钱财都是小事,还有些黑心的以戏弄这些前妃嫔们为乐,专爱折磨这些曾经的‘天子嫔御’,行事很下作。 因此很替媚娘着急,这样乖巧可爱毫无心机的孩子落在那种地方,岂不叫那群尼姑们嚼吧嚼吧连骨头都吃了? 媚娘送来的是一身亲手做的贴身衣裳。 “可惜妹妹一直要穿太史局官服,否则我得了两匹好缎子,很可以做一条漂亮的间色裙给她。” 宫中嫔妃流行的间色裙,是将两种颜色的绸缎裁剪成长条,再间色拼接起来,显得身形修长。 间色裙最要紧的就是配色。 媚娘的配色就很出挑,带着碰撞感和亮眼的美感。此时她身上就穿着一条,烟雨蒙蒙春色一般的柔嫩绿色,碰撞的偏是清亮带着流动感的橙红色缎子,丝毫没有红绿配的俗气,在这暗沉阴冷的冬日里,像是一株破冰而出的凌霄花。 陶枳一见就更扎心了: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慧巧心思,怎么偏就没那一点运气呢。 距离媚娘上一回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圣人眼前,已经过去了三年多。 二凤皇帝跟世家关于《氏族志》的拉扯也落下了帷幕——毫无疑问以二凤皇帝的大获全胜告终。他不但把老李家排在了崔卢等世家前头,还把长孙家(老婆家)窦氏(亲娘家)等都排在了那些世家前头。 让陶枳来看:皇帝的气儿应该很顺啦。 倒是那些世家们气鼓鼓了三年多,至今还在拉圈子排斥这些新世家。 既然皇帝气儿顺,按说更不会再为此迁怒后宫一个小才人。而这三年里,圣人也已经陆续召幸了两三个才人,当然最得宠的还是徐婕妤,据说皇上有意明年升她为二品充容。 陶枳怎么能不替媚娘着急。 她消息灵通,知道新出头的才人,都是由后宫诸如韦贵妃、杨妃等人举荐的。 于是陶枳也想替媚娘寻一位举荐者。 后宫有一位宋修容与陶枳关系很好,宋修容跟皇帝年龄差不了两岁,今年刚好四十岁,她自己早就放弃得宠了,膝下又有个公主,非常满足。 只是近来看同事们都提携推荐小新人们,宋修容不免有些动心:她的女儿虽是公主,但圣人二十一个女儿哩,公主多了便也不稀奇了。 且公主过完年就十四岁了,接下来几年正是婚配的关键年龄。宋修容就也想提携个新人,若是得宠的话,可以帮自家说说话,不得宠也没妨碍。 最近正在瞄人呢。 因问到陶枳这里,陶枳就试着给她提起媚娘,宋修容一口拒绝了:“哦,我还记得那武才人呢,这可不成,她的出身不讨圣人喜欢也就罢了,但都在圣人跟前露过脸了,还是无用,那便是不能了。” 宋修容跟了皇帝多年,很了解他的脾性,女子的出身是其次——宫里吴王的生母杨妃还是隋炀帝的女儿呢,圣人照样很宠爱他们母子俩。可见出身是一回事,合不合皇帝眼缘是最要紧的。 武才人既然已经想过法子在圣人跟前留下了名姓,却一直未得出头,那宋修容觉得,就不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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