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对他们来说,皇后是女子是异姓外人。 但对皇帝来说,皇后才是自己人。 有机会造反的宗亲、会挟持年幼太子把持朝纲的朝臣,才是‘外人’。 谁还能反对? 反对皇后辅于政事,皇帝就问你要一个‘你觉得皇后不行,那谁行’的答案。而这个答案,要是说不好,就可以去复习下皇帝刚登基时候的‘房遗爱谋反案’与‘宰辅贬官事’的下场了。 要是说不出答案,又只梗着脖子坚持‘皇后妇人,不得理政’,那岂不是逼着皇帝带病工作,伤及圣躬? 这一个个罪名,谁担待的起? 朝臣们一时再无敢多言。 * 自此。 后临朝渐多,决事日增。 皇后,从只偶然出现在大朝会上,渐成常朝皆至;从只于帷帐后静听国事,到奏疏上出现越来越多的皇后朱笔批复—— 时起居郎记: 【帝自显庆已后,多苦风疾。百司表奏,皆委皇后详决】[2] (本章作话有对双帝王的分析,屏蔽作话的家人们建议开一下~)!
第122章 开窗理论 五月中旬。 夏意渐浓。 虽已过了端午,但门上悬挂的艾草还未解下。每日都有宫人换上一束新鲜的艾叶,以禳毒气。 屋中小型的计时刻漏,发出几声清脆的石子落地的声音。 姜沃停下笔,走过去把石子捡起来,重新放回到刻漏上端的铜碗中——这是她请将作监改造过的刻漏,以半个时辰为限,铜碗倾斜,里头装的石子掉落。 这样可以提醒她,半个时辰到了,要起来歇一歇眼睛和久坐的身体。 同样的刻漏,她订做了好几个,分送媚娘与皇帝(因帝后规制要用金碗所以姜沃大出血)、崔朝、吏部的几位同僚、以及……已经开始正式念书学写字的安安。 安安的生日,是五月二十六。 等过了这个生日,安安就是正式迈入五周岁。 按时人的算法,则算六岁。 至洛阳后,姜沃与帝后回禀过,白日时她都在衙署,晨起就将安安也带进宫来,晌午跟太子一起念书。 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一岁年纪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 太子如今学业也都是背书、练字、读史、学礼为主的启蒙,还未到学习治国理事的阶段。 安安作为公主,跟着学也没什么。 毕竟皇帝自己当年,也曾跟晋阳公主一起被先帝养育,一起念过书。 一起读书,正好也能增兄妹之情。 于是皇帝很愉悦地准了公主去东宫念半日书——之所以是半日,是太子每日下晌都要被不同的大儒们考试(或是口头询问,或是出题以默),以巩固所学。 皇帝依旧是让女儿去读书认字,但不舍得女儿苦读,更不觉得女儿得受被那些大儒们板着脸考较的苦。 在皇帝心里,若是女儿天性聪敏学成才女挺好,若是学识平平不乐读书,也由着她。 只要一世喜乐安康就好。 于是下晌时,安安就会去贞观殿陪父母。 若是皇帝精神不济在歇着,安安就跟在媚娘身边看母后在做什么。 皇帝若是精神好的时候,还会亲自教女儿认字,或是带着她学投壶、下棋、蹴鞠,甚至还给了安安一张小弓。 安安就这样一日日长大着。 在自己身上还不觉得,看孩子长大,方觉时日过的快。 姜沃边在屋中走着疏散久坐的筋骨,边转了转有些酸痛的手腕。 腕上若隐若现的一点彩绳。 这是端午时的长命缕。 与之前许多年一样,她戴的,依旧是媚娘亲手编的。 区别只是丝线越发精美华贵。 安安手上,也有一条一样的。 姜沃还记得她把长命缕给安安系上时,她欢欢喜喜晃着手腕,小孩子的胳膊像是一节秋藕一般白嫩可喜。 安安眼睛则黑亮的像两枚最好的高昌葡萄,问道:“姨母,等我过了今岁生辰,父皇母后就要给我起名字了是不是?” 姜沃笑眯眯:“是啊。” 时人心中,过了六岁,孩子也就算站住了。 安安只是乳名。 如今帝后便想着给女儿起个大名了。 作为前太史令,姜沃从今年年初,就已经从《释名》《说文解字》两本书中,算了数十个合乎安安生辰的字送到御前。 只是皇帝选择困难症发作了,至今还在举棋不定。 不单安安,姜沃都等的心急。 * 精神与身体都歇息过后,姜沃重新走回案前,继续公务—— 王老尚书给了她和裴行俭一人十五日,让他们两人各自写一份今岁‘选官规制’。 明日,就要去向王老尚书回禀她的‘策划书’了。 她最后将她的奏疏整理了一番。 看着自己的‘策划案’,想想外头的暑热和王老尚书的年纪,以及老人家最近的心理压力。 姜沃准备明日汇报方案时,带上点孙神医的保心丹。 事实证明,她这药带的很对。 ** 次日,王老尚书堂屋。 见姜沃与裴行俭先后到了,王老尚书就和气道:“这十来日,你们两人可是辛苦了。” 他眼见姜沃每日都要卷了公文回府,而裴行俭有时就直接住在了吏部夜值房中。 王老尚书还给他们准备了消暑的药饮。 姜沃与裴行俭谢过,又与王老尚书道辛苦。 他老人家也确实辛苦:作为吏部最高领导,姜沃和裴行俭闭关工作,唯有王老尚书自己顶在门面上,面对来探问的朝臣同僚,简直是用尽了他几十年的为官技巧。 此时终于到了定下选官制的时候。 王老尚书颔首:“你们二人都拟好了选官制,那就说说吧。” 裴行俭作为下属,忙道请姜侍先说。而姜沃则也谦让令他先说,裴行俭就起身,神色温良恭和:“好,那我这浅显的一得之见,便投砾引珠,请老尚书与姜侍郎指点。” 王老尚书欣慰的捋一捋雪白的胡须。 这两位年轻下属,都是性情稳重谦和之人,又很勤谨。 不似自己那侄子,每回给他什么公务,他只会卡着不犯错的底线做完拉倒,再不肯多做一点。 还好此次至洛阳,是姜裴两人随驾啊。 此时的王老尚书,很愉快的想着。 而一个时辰后。 王老尚书惊呆了。 * 裴行俭先从之前吏部每年‘增入流官’的标准说起—— 且说不管是通过贡举的学子,还是靠家族长辈得了荫封资格的勋贵子弟,都只是有‘出身’,还不算正式迈入仕途。 依旧要通过吏部‘关试’后,才能获得官位。 只是‘关试’二字,虽有一个‘试’在里面,其实完全算不得考试。 而是先查家世与父祖官衔,其次考察人品名声、再次就是才学谈吐。这三条俱佳的,则授官。 姜沃曾在心内很朴素直白的翻译了一下:就是祖宗与亲爹厉害的先上,其次选名声大,文章才学好的。 裴行俭简短介绍完过去旧制,不由停顿了下。 毕竟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是完全推翻了之前的‘关试’…… 他不由抬眼看了一眼姜沃——正是因为姜侍郎曾经给自己透过一句皇帝的真意,他才会大胆按照他本心的想法,写下这封奏疏。 不然,以他此时只是吏部五品司封郎中的官位,他会耐住性子韬光养晦,等十数年,甚至几十年后。若他此生能位列六部尚书或是宰辅,有足够的身份和能力推行此事时,再上这份奏疏。 而此时,裴行俭见姜侍郎捧着白瓷杯,对他微微点头。 他就继续说下去—— “下官以为,从前关试法皆应废除!” “朝廷取仕,应先重才干,以父祖官职论,实不可取。” “至于取‘有才干之人’,也不该以诗文名声取——朝堂不是文馆,若只是诗文精绝,却不擅庶务,只清谈高论,亦不可取。” 直接将从前吏部关试的标准都推翻。 裴行俭道:“下官以为,此后吏部每岁授官,不管是荫封子弟、贡举出身、还是胥吏入流——本年一据资考配拟!” 不管你什么出身、名声、资历,想要做官,统统来吏部给我考试! * 姜沃边听边欣慰,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定要抢先下手,把裴行俭捞到自己碗里的缘故啊。 唐时吏部铨注(考试取官)、长名榜(官员候补名单)之法,本就是裴行俭所创。[1] 只是如今,早了几十年出现。 裴行俭此人,便如从前房相杜相,在他心中,大唐和朝堂,比他一家一姓重要。 姜沃听得欣慰,王老尚书听得心惊。 甚至原本端着瓷杯喝草药茶,喝了一半都停了。 裴行俭竟然提出把从前约定俗成的‘关试’三条全部废除? 王老尚书深知,依着裴行俭的主意,是能选出更称职的吏部官员,但,如果不论家世、名声,授官统统考试,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这是把世家、勋贵、宗亲、甚至是‘才子’们统统得罪了个遍啊。 王老尚书震惊:裴行俭一直是个很妥帖的吏部官员,此番怎的竟如此激进?! * 见裴行俭才说了一半,显然接下去还有更多激进‘考试之法’,王老尚书不由先摆手。 他转向姜沃:“小裴说的废除关试,当年所有候选官,一据资考配拟。你怎么看?” 姜沃莞尔:“略有些不妥之处。” 王老尚书不由颔首:“是。”还是小姜稳重啊。 被裴行俭惊过的王老尚书,不由想起这两人的做官履历。裴行俭是曾经因故被贬官到西州都督府的,但姜侍郎却是一直官位通达,可见更深明官场之道。 王老尚书便让裴行俭暂停,换姜沃来说。 今日后,王老尚书想起这个决定,甚为后悔。 姜沃起身。 “方才裴郎中提出的,本年所有候选官,一据资考配拟,稍有不妥。” 裴行俭就见姜侍郎对自己笑了笑,然后语气依旧温和淡然,说出了可怕的话—— “吏部选官当慎重,实不必急于当年就考核授官。” “不如设立资官守选制。”[2] 王老尚书和裴行俭齐齐一怔:资官守选? 姜沃很快细致解释起来: 所谓资官很好理解,就是有资格来吏部考试的官员,即裴行俭方才说的三种候选官:荫封、贡举士子、胥吏。 姜沃主要解释了何为守选:守选即成为候选官后,当年不能参加吏部的考试,而是要守选至少三年。 而这三年里,也不是让候选官在家里只伸着脖子等着。 而是有考核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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