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听她用男人说女人的那些理论,反过来讥讽男人,便觉得她刻薄的又新奇又可爱,忍不住失笑。 笑过后又奇怪道:“公主才出嫁三个月,新婚燕尔,不该是感情最好的时候吗?怎么驸马不着家呢?” 姜沃曾经见过高阳公主一面,观其神色作风,是极以公主身份为傲,绝不会是俯身迁就甚至伺候人的姑娘——她原也不必去伺候夫君,她的尊贵来源于亲爹又不是夫家。 于是姜沃道:“想来虽是新婚,却处不来,以至于没有情吧。” 媚娘想了想,忽然一声叹息:“其实男人有没有情都也罢了,但若是成了夫妻,男人最该的,是有个筹算才是。” 她爹在的时候倒是敬重母亲是弘农杨氏的世家女,从未红过脸争执,也从未再纳妾贪花,可他临死前却不记得安排妻女的余生,只是糊糊涂涂理所当然的觉得,儿子应当会管继母和妹妹们的吧。 以至于一点后手没有替杨氏母女备下,故而武氏兄弟翻脸要驱逐继母,杨氏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颠沛流离投奔娘家。 媚娘觉得,娘亲要能选的话,可能情愿父亲风流点,也得有个知道为妻女安排后路脑子。 姜沃听媚娘这么说,不由问道:“姐姐觉得,夫妻间情分不重要吗?” 媚娘想了想:“也要紧,但在我看来,不是最重要。” “情,实在是很难琢磨又很易变的。” 宫中妃嫔都知道一句话:以色侍人不长久,因而都想要皇帝的情意。 可……情意就长久吗? 媚娘对姜沃笑了笑:“妹妹小时候一定有喜爱的器物,可如今还在用吗?就像我十岁时,得了一幅新的绣着花草的帷帐,喜欢极了,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用倦。谁知过了一年,帐子旧了,我也有了更好的便不喜欢了。” 在媚娘看来,男女之间的喜爱、感情就是这样单薄而易逝,如一弯流水。 夫妻间最牢靠的是‘势不可分’。 “那些世家大族夫妻一体,必然不是指情意好的恨不得一体,而是……” 媚娘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 姜沃接上:“姐姐想说的是‘利益共同体’?” 媚娘拍案称绝:“是,后汉书里有‘民得利益,方能长久’的话,用在夫妻间也是如此。” 唯有利益一致,女子才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把一生的安稳寄托在男人的不变心上。 媚娘莞尔:“何况不只是男人贪花,便是我,若是换位处之,不是个小才人,也是个公主,必也要私下搜罗些美男子,哪怕只是看着赏心悦目呢——小沃,你要是能日日看崔郎那样的美人,难道不高兴吗?” 姜沃眼前立刻浮现出崔朝的面庞来。 这些年,她已然见过许多人。 与崔朝其实只有一面之缘且隔了半年了,但此时想起他的名字,那张脸庞还是立刻浮现出来,实在是美的惊鸿一瞥令人难忘,想一想都觉得心里很愉快。 于是她很实在地承认:“那是愿意的!” 要是太史局是一屋子崔朝(最好是质量一样高,但品类不同的各色美男),供她观看,那她必然会每天心情明媚,干活都更有动力! 媚娘支着腮道:“咱们女子天然情感丰富些,也很能共情,我推己及人,能想明白男人朝三暮四的缘故,可男人却再不会体谅女子的。就连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不过找几个伶俐侍卫与乐人陪玩,驸马就闹这个样子。” 姜沃点头:“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会说着‘自古来体统如此’。”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玄武门:大唐开国过程中,李世民功劳最高,若是按贤明功绩论,他自然该是太子。可李建成是礼法上的正统嫡长子。那时李建成既然是得利者,难道会站出来说什么要公平?他当然是笑纳了太子位,说历来如此,礼法如此。 秦王想做皇帝,只能反。 可二凤皇帝还有玄武门这个战场。 女子的战场在何方,却不知了,礼法与舆论,都是无形的重量。 “所以啊,又绕回妹妹曾说的话了:端看权在谁手上,谁便能恣意些罢了。”媚娘对着虚空张开手,又紧紧握住。 虽说如今九成宫中,最大的新闻就是高阳公主府上事。但姜沃跟媚娘讨论的,与外头人议论桃色绯闻又截然不同了。她们今日说的这些话,放到外面,想必是要惊掉人下巴。 但姜沃和媚娘就这么‘何当共剪西窗烛’,剪烛花的功夫就随口说完了,然后收拾着睡觉。 这夜,下起了小雨。 伴着秋雨细细打在窗上的声音,两人倒是一夜好梦。!
第34章 棉花大礼包 宫中人说起高阳公主不过是一件稀罕新闻。 但被女儿女婿闹到跟前来的二凤皇帝,再次真情实感的气恼头疼起来:今年这是犯了什么太岁啊!儿子闹完女儿闹,等着劝谏的大臣都快排到九成宫山底下了! 不过皇帝这份气恼,绝大部分还是对着驸马去的。 无他,二凤皇帝护短!绝不是那种能容许女婿闹出‘醉打金枝’,还劝和不敢劝离的皇帝。 尤其高阳也算是他喜爱的女儿,此事一出,皇帝先不理会在外头跪着请罪的女婿,只先召女儿进来细问。 高阳口声又简断,说的又明白,又会适时哭上两声—— “先是驸马数日不去公主府请见女儿,着人一打听,原来驸马都宿在平康坊一个名妓处!女儿这才恼了,找些侍卫比武并乐郎击鼓以此解闷。公主府虽是女儿的私人府邸,但也是父皇赏赐的,配了长史、官吏一大堆。大庭广众之下,人人都见着,女儿只是取乐罢了。” “驸马才是一头扎进平康坊,鬼鬼祟祟,就带个贴身的小厮,不知做什么去了!” 二凤皇帝就更生气了:朕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嫁到你们家,你不说呵护爱惜,好生奉承,倒是住到平康坊睡花娘去了? 你这很有‘王孙公主与你家婢女一视同仁’的作死精神啊! 要不是房玄龄抖着胡子在门外跪拜陈罪,二凤皇帝必要实打实狠狠抽女婿一顿。 虽碍于房玄龄的颜面,二凤皇帝没有明着物理性抽人,精神上也是抽了的。 因房遗爱在御前的辩解是:郎君们之间门难免有应酬酒局,需佐以乐人歌姬以增色,因府上并无乐人,这才去平康坊的。 这种强辩的说辞只好哄鬼,皇帝自然不信。 不过房遗爱既然这么说,皇帝就大手一挥,赏给房遗爱四个‘乐人’,说是房相一向廉洁安贫,家中不养乐人,以至于驸马‘应酬公务’得专门去平康坊赏曲,既如此宫里就赏几个‘乐人’出去。 这人还是陶枳负责挑的,姜沃也有幸见过。 什么乐人啊,根本是宫里尚寝局的老姑姑们,专门负责教导小宫女叠被铺床(以及怎么服侍贵人)的。四位姑姑都年过五十,人均当了二十年的训导嬷嬷,规矩最严,手里常年拿着鸡毛掸子要抽人的。 每一个往那一站,都是扛着冷脸的铁血女壮士。 而且陶枳挑的很认真,这几位女壮士都表示还真会两嗓子,驸马真要让她们唱也行。甭管人家会不会把小曲儿唱成好汉歌,反正唱了,又是宫里赏的有头有面的资深人士,驸马你也别挑。 这些姑姑们也劳累多年,得此出宫的恩典,就开开心心收拾东西,带着赏赐,分头去房家和公主府养老去了。且在御前拍胸脯表示,绝对把驸马‘唱的’老老实实在家应酬。 估计房驸马短时间门内不会喜欢‘应酬’‘听曲儿’了。 依旧是俱耳报神灵通的刘司正笑嘻嘻说:“就这,高阳公主还气不过呢,跑去与城阳公主支招,叫城阳公主也万不可软弱纵了驸马去!” 高阳确实是跑去年岁差不多,人生境遇也差不多的城阳公主那里去,直呼倒霉:她与城阳公主年岁相仿,嫁去的人家也差不多,高阳嫁了房玄龄家房遗爱,城阳嫁了莱国公杜如晦家中杜荷,都属于皇上先取中了信赖的功臣做亲家,才把女儿嫁过去。 看着挺风光,实则多了一层拘束——只看‘房谋杜断’这两位功臣的面子上,尤其是杜如晦还早逝的份上,驸马只要不犯什么惊天大罪,类似这种贪花好色的行为,都是不会被严惩的,也甭想和离。 高阳就为此烦的要命,深觉还不如嫁个寻常人家,反正她是公主自个儿就够尊贵,无需夫家增耀门楣,心内很不想受这些老臣重臣家的压制,跟城阳公主大大吐槽了一回。 城阳公主有些郁闷,两人一齐羡慕起嫁到次一等人家,却更加自在的姐妹们来。 * 中秋佳节后,皇帝便有要从九成宫起驾的心思。 媚娘与李治闻得消息都怅然——回宫后是再不能这样倾谈了。 圣驾离开九成宫的前一日,两人又不约而同最后一次出现在兽苑里。小猞猁已经被单独转移到一处笼舍中,预备着到时候由晋王的人,将其带回长安宫中兽苑。 两人依旧站在笼前。 李治先开口道:“回宫后……”静默片刻才又另起了一句道:“武才人之前说的话,我都一直记在心里。” “回去后,武才人要保重自身。” 回到宫里,不但两人没有地方见面,连传信也不能。 太极宫并非九成宫这样宫人稀少,凡事自由,宫里是恨不得城墙上都是眼睛耳朵。 只为了武才人的人身安全,就很难,也不该传递任何消息。 媚娘低低应了,也道:“王爷身处风浪之中,更要保重。” 算是两人彼此道别祝福了。 其实两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传信,但他们很默契的忽略掉了他们共同会接触到的人——姜沃。 是,如果他们非要彼此传信,姜沃当然可以居中传递,晋王只要坚持,姜沃也不好拒绝。 但他们不会。 于媚娘来说,她一定要保全着这份姊妹情谊,不会利用更不会主动去伤害。而于晋王来说,他是想做个能服人的君王,他既然答应了姜太史丞,将来令她于朝堂之上做臣子,便也以礼待贤臣的态度对姜沃——没听说有君王让贤臣做见不得人信鸽子的。 若连这些都忍耐不得,如何成事呢。 晋王不欲最后一面气氛太沉重,于是换了话题,他伸手到笼子里摸着猞猁的头——与媚娘能随意拉小猞猁爪子不同,晋王至今还只能摸头。 “阿五由我带回宫里,你放心就是。” 阿五?阿五! 饶是媚娘都愣住了,晋王怎么回事,怎么自顾自给小猞猁起了这个名字,她这个真正的‘阿武’还在边上站着呢! 媚娘直接问道:“晋王,您知道这是我的姓吧?” 晋王莞尔,转头望着媚娘,笑语反问:“那才人可知,小九儿是我的排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01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