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为了讨皇帝的好,让他看看大唐天下多么文采精华人才济济,二来,这到底是个举荐之恩,若是这些才子将来有跟马周一样通过诗文做上宰相的,那他们也算提前投资,赚下了好大的人情。 种种原因叠加,十月,就是传说中的诗会月。 姜沃路上还想着回去就告诉武姐姐,结果回到宫正司才想起来,这不是九成宫了,媚娘只好搬回掖庭去住。 两人又要休沐才能见面了。 姜沃只好遗憾睡了,颇觉孤单。 忽然就感同身受了晋王,怪不得武姐姐说他整日落寞。 * 次日,姜沃陪同袁天罡一起穿过百福门,往百福殿去。 姜沃仰头看着殿名:百福,好像一只小狗的名字哦。 袁天罡师徒来的不早不晚,此时百福殿内已经有几个先到的王爷与他们带来的才子们。 姜沃毫不夸张的说,一看到袁天罡,他们都是眼睛一亮:袁仙师!活生生的袁仙师! 像是逛动物园的人,忽然看到大熊猫溜达过来一样。 在王爷们围过来之前,一位身着深红色官袍的朝臣先人一步,上前与袁天罡见了常礼:“袁仙师。” “岑侍郎。”袁天罡尽职尽责做看不清状,听声识人,然后伸手欲扶。 中书侍郎岑文本忙伸手握住袁天罡的手,关切哀叹道:“仙师眼睛越发不好了?” 袁天罡点头:“看人就看个轮廓,分不清啦。”然后问道:“今日诗会是岑侍郎掌事?” 岑文本应了。 姜沃也知岑文本对袁天罡这样敬重的缘故:他本人就是袁师相面如神的一个典型案例,他年轻时候求问过袁天罡他仕途如何,袁天罡相过一回,果然所说相差无几。 这位岑侍郎,家族也是世代为官的,祖父做西梁的宰相,父亲做隋朝的侍郎,他又跑来做大唐的中书侍郎,从他家族履历就可以看出来世家为何对皇族并不如何畏惧敬重了——实在是换皇帝速度太快,皇帝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割了长长了割,世家子弟倒是稳稳一直在当官。 姜沃对岑文本则是另一种好奇,她知道他曾孙岑参,那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岑参! 因岑文本先来与袁天罡见礼,姜沃作为晚辈与下官自然要先侧身避开,之后她再与岑侍郎行礼。 如此这般,搀扶着袁天罡的手自然就松开了。 然而行过礼后,姜沃再抬头:??我师父呢?我好大一个师父呢! 再一看,袁天罡早被几个王爷带着人拱卫走了。 姜沃:…… 好在今日来的这些王爷都是不在储位竞争者之列,对袁天罡这样热情属于见了稀罕物的热情,而袁天罡能被他们拱走自然也是能应对的,姜沃就目送师父被人扶着去喝果子饮了——袁天罡不喝酒人尽皆知。 岑文本在旁温和道:“姜太史丞是第一回 参加诗会吧。无妨,圣人未到时,你先跟在我旁边。” 这自是看在袁天罡的面子上的回护之情,觉得她一个姑娘家,第一回 出席这般场合,需要个长辈看护,于是表示我罩着你。 姜沃刚道谢完,就见一紫袍金带,修目美髯,极有气势的中年人进门,之后径直向着两人走了过来。 旁边已有人忙着向他行礼问好,正是国舅爷兼大司徒兼赵国公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到两人跟前,不等两人行完礼,就淡然道:“岑侍郎,我有几句话要与姜太史丞说。” 姜沃微愕,长孙大司徒寻她做什么?之前两人从无交集啊。 她还不及应答,就见岑文本道:“好。”之后行云流水闪开不见,远远走开。 姜沃:?? 文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就是岑侍郎说的无妨,跟着他就行? 好在长孙无忌不是来找茬的。 其实原本长孙无忌很少参与诗会文会,他的专长在律法,开科举时他也是负责明法科,考诗文的,一般都是魏征或是房玄龄来。 可惜魏征这几年来身体不好,被指为太子太师后忧心太子,身体更不好了,这段时间连朝也不怎么能上,何况是诗会。 而房玄龄倒是身体不错,还能骑马上下朝。无奈最近家里出了事,次子房遗爱和高阳公主两夫妻各玩各的八卦在京城广为流传至今不衰,他实在不想过来面对诸位王爷的八卦眼神,于是辞了十月里所有诗会。 倒是刚收到外甥爱心棉布大礼包的长孙无忌,心情灿烂的很,主动请缨要跟着来看诗会。 二凤皇帝自然允准,长孙大司徒就这意气风发地来了。 他一进门,见到众人里头有个面目秀丽穿着官服的姑娘,便知是‘梦到’棉花的太史丞。 于是心情飞扬的长孙无忌就过来了。 他也是来替外甥拉关系的,这点上长孙无忌跟李治想到一起去了,既然在朝上势力单薄,有机会先拉一下太史局星象家们的好感也不错。 于是长孙无忌作为大司徒,出言勉励了姜沃两句,又将府上一个订了婚的孙儿的生辰八字交与姜沃,请她帮算个定亲吉期——也是拉关系的一种方式。 要不说长孙无忌和当今圣人是友好的大舅哥和妹夫呢,圣人有十四个儿子,长孙无忌有十三个,儿子又生儿子,如今人到中年,两人在一起为家里这些子子孙孙的婚事头疼发愁。 * 继长孙无忌后,其余裁判也陆续到场。 姜沃来的路上就听袁天罡说了,这次的诗会规模不大,但级别很高。 岑文本主持会议,二凤皇帝、长孙无忌、孔颖达、于志宁加上岑文本共五个裁判。 裁判级别摆在这里,才子们俱是心内极激动,只盼着今日大展才华。 于志宁是自己到的,孔颖达孔祭酒则是带了十来个国子监的生员,也算是交流学习。 姜沃与这两位见礼,两人都是按礼数应了,但俱没有跟姜沃说一句话。 至于孔颖达身后跟着的国子监学生们,则有几个眼里露出不以为然甚至不满的眼神来。 对他们来说,自己饱读诗书还未得正经官做,而一个十几岁,不过懂些谶纬之术的人居然做了太史丞,实在是不公。又觉得姜沃走的不是正路,尤其还是姑娘家,简直荒唐嘛! 于是都不肯跟她交谈。 面对这些目光和态度,姜沃依旧泰然处之,拿出训练几年的‘孤云野鹤’状态,认真端了起来。 *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太史局,参加朝廷组织的诗会。 感想便是:果然还得是我大唐啊。 后世‘男尊女卑’越发明显后的朝代,被所谓‘礼法’浸润太深的朝代里,女人出嫁前会被教导,出嫁后要好生服侍公婆丈夫。 服侍二字便知,妻子名义上是女主子,实际上在男主子跟前,也不过是奴才。 而此时的大唐,则好多了。 姜沃斟酌了一下,在这里男人眼里,女人不至于是奴,应当是‘佐’。 正如隋文帝杨坚怕独孤皇后怕到离家出走一般,本朝也有好多位宰相都是出了名的妻管严。而这种怕的前提,便是把妻子放在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了,只是内外之分。 所以长孙皇后可以就处置朝臣劝皇帝,可以在玄武门之变时就站在夫君左右勉励将士,依旧是贤后的代表,而不是被斥为‘后宫干政’。 也正如房玄龄负责主编的《晋书·列女传》,他挑出的堪为天下典范的女子,是能够在政事上辅佐丈夫羊耽的辛氏,是能够为退敌出谋划策的武昭王后——而不是守着贞洁牌坊,被人看一眼就跳井力保清白的女子。 他们是认可女子有才有胆识的。 当然大唐也有他们的局限,那便是女子只能是‘佐’。哪怕是长孙皇后、独孤皇后,朝臣们知道皇帝会与妻子商议政事,但也只限于此。 以独孤皇后的家世、本事,也只能陪着隋文帝同辇,到朝堂外头就得停下,只能让宦官在里头候着听着,等夫君下朝再一同回去。[2] 至于隋文帝会不会私下把朝事都给妻子说一遍,与她商讨意见并没人管,但皇后不能上朝! 这便是佐。 正如今天姜沃遇到的一切反应:或许有人会不愿意跟她交谈,或许有人会看不惯她,但不会有主流的声音一齐骂她:“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然后逼迫她回到不能见人的境地去。 在封建社会,姜沃已然觉得大唐是乐土了:哪怕她来的那个世界,性别歧视也从未消失,大唐能有这种程度,已经让姜沃松一口气了。 走上朝堂,没有她想的那么难。 就像她小时候读的故事《小马过河》那样:这溪流没有老牛说的那么浅,也没有松鼠描述的那么深。 她是一匹第一次蹚过河流的小马。 * 小马姜沃望着眼前水灵灵的葡萄。 百福殿中早按序布下了案桌与果碟,姜沃是跟着师父袁天罡一起坐在一案后。 案上旁的果子还罢,唯有葡萄,据说是新种出来的高昌品种,姜沃在宫正司吃过一回,格外水润饱满,酸甜可口,惊为天葡。 这会子再见,诗会上的葡萄,看起来比自己吃过得还要水灵饱满。 可惜她刚想‘云淡风轻’悄悄捏一粒葡萄来吃,圣人就到了。姜沃只好放弃想法,随着所有人一并起身迎接二凤皇帝。 圣人坐了后,令诸官员也入座,之后便是参与诗会的才人们轮番自我介绍。 天下举办诗会蔚然成风,不只有朝廷,五品以上官员自家也可以办。 这些才子们在当地也是参加过多次诗会,在家乡小有名气才会被王爷们听闻,一路带到京城来的。到了京城也参加过几场官员举办的诗会,但跟皇帝亲临的这一场自然不同! 姜沃从侧面瞧着有两位紧张的开始发抖了。 在第一个才子要按流程站出来自我介绍前,岑文本忽然道:“陛下,臣还有一言。” 姜沃就看那第一个才子噎的脸都红了。 二凤皇帝洒然一笑:“卿且说。” 岑文本恭敬道:“为公道起见,臣觉得,这些学子们便只报个人姓名便罢了,不要提家世、祖辈、籍贯才好。” 门阀当道,世人多慕世家子,若是听说是五姓七望家出来的,难免要高看一眼。而在这交通闭塞的年代,官场上也常以家乡来拉帮结派。如岑文本所说,果然只先通个名字更公平些。 不但如此,岑文本还提出让他们另室作诗,做好后由专人不带名姓的抄录了,再送到这边来品评,才更加公平。 皇帝皆允准。 可怜才子们刚才腹内均想了一大篇自我介绍,有出彩祖宗的原准备把祖宗拉出来傍身,没有的也已经想了几句惊人之词准备引人注目,结果叫岑文本这一规定,全部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自己姓名和年纪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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