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对着的房间是次卧,次卧左边是主卧, 但是她刚刚貌似是从正门相对的房间出来的。 她忽然想到什么,心脏猛地紧了一下。 她走到主卧门口, 打开灯, 视线忽然清明。房间还是原来的布局装饰,连灰色的床上四件套都没变过,叠得整整齐齐, 像个样板间,一看就是几个月没住过人的样子。 而她原先住的次卧, 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床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床头柜上放了一堆书,衣柜里也都是闻浔的衣服。 很显然,闻浔一直住在这里。 所以她离开的那些日子,闻浔都睡在她的房间吗?所以,她辗转难眠的那些夜晚,闻浔未必比她好过。 真是互相折磨。 许晏禾叹了口气。 她再次回到房间里,抱着闻浔的胳膊,费尽力气将他身体摆正,让他的后颈枕着松软的鹅绒枕。许晏禾的手悬在闻浔的皮带上方,思忖再三还是放弃,她帮闻浔盖好被子。 其实照顾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但许晏禾不舍得离开,她坐在床边,心里想着,该怎么让闻浔在不醒来的前提下喝点水,润润嗓子。 但她没有经验,只能干坐着。 她呆呆地看着闻浔的脸,过了一会儿,又用手指勾了勾闻浔的手。 “笨蛋,”许晏禾小声嘀咕:“平时一副高冷的样子,其实是个笨蛋。” 她在闻浔的身边躺了一会儿,虽然嫌他身上有挥之不去的酒味,但还是舍不得和他分开,关了灯。她把额头抵在闻浔的肩膀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直到困倦袭来,她才去隔壁睡觉。 第二天,闻浔从宿醉中醒来,朦朦胧胧睁开眼,只觉得光线昏暗,双层窗帘将窗外艳阳遮得严严实实。 他刚要起身,头疼欲裂如刀斧狠劈,将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他伸手拿过,却愣住。 杯子里的水是温热的,像是才倒出来没多久。 就在闻浔陷入疑惑的时候,房间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是瓷碗瓷勺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响声,闻浔心神俱震,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曾经无数次将他唤醒,又无数次钻进他的梦里。 闻浔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可这梦未免又太真实。 他甚至能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香味。 是荠菜豆腐羹。 闻浔拉开房门,然后瞳孔微颤。 许晏禾站在厨房里,背对着她,正在品尝羹汤的咸淡。 她换了一身白色刺绣长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提起又落下,露出半截雪白纤瘦的小腿,浓黑长发如瀑垂至腰间,看着像一幅深浅相宜的水墨画。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随意地挽了下头发。 “醒了?” 闻浔呼吸微窒,随后快步上前,“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你喝醉了,邢远昭把我叫过来的。” “抱歉。” 许晏禾拿汤勺的手顿了顿,她以为闻浔会问“那你为什么一直留到早上”,没想到闻浔脱口一声“抱歉”,场面僵住,许晏禾准备好的措辞一下子没了用处。 她本来想反问:你猜我为什么一直留在早上? 可闻浔说:“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许晏禾的心情猛地下沉。 她早上六点多就起床,先是回沈以微家洗了个澡换了套衣裙,然后又去超市买最新鲜的食材,赶着给闻浔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谁知道闻浔这么不识趣。 别人都是说的比做的好听,只有闻浔这个笨蛋,永远少说多做。 许晏禾气到攥紧了汤勺,差点把羹洒到台面上,她闷声说:“不耽误,我还有半个小时就走。” 闻浔试探着问:“去哪?” “学校。” 厨房忽然变得安静,只有砂锅沸腾的咕噜咕噜声。 闻浔又问:“你最近在学校……过得开心吗?” 许晏禾故作轻松地回答:“开心啊,我以前看着私塾里的学生,可羡慕了,现在自己也能做一回学生,每天都很开心。” “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许晏禾知道闻浔在试探什么,她故意说:“挺好的,大家都对我很好。” 察觉到闻浔欲言又止,像是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许晏禾便替他说了。 “我认识了一个男生,他和我年纪一样,性格也挺合得来。” 空气瞬间凝固,许晏禾因为心虚不敢抬头,反复搅动着荠菜豆腐羹,紧张地等待着闻浔的反应,可是闻浔始终没有说话。 许晏禾愈发心虚,又参杂着难过,直到热气升腾,火燎燎地扑到她脸上。 她往后退了一步,关了火。 一锅荠菜豆腐羹,六只牛肉煎包,一杯山楂苹果茶。 都是许晏禾精心准备的。 现在看来,她也没法坐下来和闻浔一起吃早饭了。在不约而同的沉默中,许晏禾开始为自己的别扭感到气恼。 真是奇怪,明明她对其他人都可以自然地表达情绪,可每次在闻浔面前,她总是扭扭捏捏,一句简单的告白都说不出口。 “你先去洗漱吧。” 闻浔眼神迷茫地望向许晏禾。 许晏禾哑然,迟疑几秒,“你不去洗漱吗?” 闻浔猛然回过神,立即转身回了房间,许晏禾很快听到他洗漱的声音。 许晏禾把羹盛好,煎包摆到盘子里,又把苹果山楂茶稍稍加热。等闻浔出来的时候,许晏禾已经准备离开了。 “不一起吃吗?” 许晏禾心里憋得慌,摇了摇头。 “他——” 闻浔刚要说话,许晏禾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走到岛台旁,拿起来接通。 竟然正好是贺时泽。 许晏禾心里抓狂,表面依旧镇定。 “许晏禾,昨天直播课你录屏了吗?” 许晏禾眯了眯眼睛,努力回忆。 “什么?你没有录屏?我昨天好声好气求你,给你买奶茶,还帮你挡枪,我晚上有事情求你帮我录一下冷暖色调那节课,我就求过你这一次,你竟然——” 许晏禾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她昨晚扔了笔就赶到闻浔家,哪里还记得什么冷暖色调课,她自己都没听这节课…… “对不起啊。” 闻浔抬眸望去,许晏禾正皱着眉头,另一只手捏着岛台边缘的大理石板。 看样子是很要紧的电话。 “那你帮我问问别人吧。”贺时泽说。 当着闻浔的面接电话,许晏禾本来就有些烦躁,还听到贺时泽大爷似地指挥她,就更不耐烦了,“你自己不能问吗?” 闻浔的眉尾跳了一下。 许晏禾很少在他面前表现出这种熟稔,不怕麻烦也不怕对方生气,一种完全平等的姿态。 “喂!什么态度啊,好歹也做了几个月的同学,许晏禾我发现你一点都不尊重我。” 许晏禾嫌他聒噪,一转头对上闻浔沉沉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她条件反射地说了句:“别生气了。” 她话音刚落,闻浔就移开视线。 电话那头传来贺时泽略显疑惑的声音:“我……我……我也没有很生气啊,你怎么了?” 因为闻浔在旁边,许晏禾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发烫,她一时脑袋空白。 贺时泽却突然福至心灵:“等等!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和你男朋友在一起呢?哈哈哈哈难怪!你要不要我再助攻一把?” 贺时泽的笑声太大,许晏禾觉得闻浔应该能听到,她顿时心慌,匆忙按断电话。 “我先挂了,待会儿回学校。” 一通电话结束,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看来你们的关系确实不错。” 这句话简直可以把许晏禾从芳菲初尽的五月一下子拽进寒冰刺骨的深冬。 许晏禾听见闻浔冷冷的声音,心情逐渐从一开始的紧张无奈,忽然变成了窃喜。 他吃醋了。 吃醋就是在乎。 许晏禾无视闻浔四周环绕的低气压,故意抬着下巴,软声道:“哦,是。” 闻浔的表情已经冷到快要结冰。 “你不是说,不管我做什么选择,都会支持我的吗?” 闻浔没有抬头。 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许晏禾察觉到危机,闻浔眉眼里的隐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立即拿上包。 “我、我先去学校了,下午还要回公司,事情比较多……”许晏禾匆忙走到门口换鞋,没什么底气地说:“我走了。” 闻浔自始至终没说话。 许晏禾开门时刻意停顿,还想再等几秒,她告诉自己,就算这时候闻浔冲上来把她扯进房间做过分的事情,她都不会生气。 可惜闻浔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许晏禾有些失落,随后又羞愧于自己的大胆想法。她躲进电梯里,用手捂着心口,还能感觉到里面此起彼伏的跳动。 她给贺时泽打去电话,难掩愤怒:“你发什么疯啊?你明明知道他在我旁边还笑得那么大声,他都听到了!” “你不就是想借着我激怒他吗?” “这种事情你应该听我指挥,好不好?我今天早上六点钟就起来,忙前忙后给他做早饭,现在我一口都没吃,就逃出来了。” 贺时泽卡壳了几秒,歉然道:“不好意思啊,我哪里知道。” 许晏禾也是一时心急,平静下来之后又觉过分,“算了,我没怪你,你别放在心上。” “那你——” “我先回一趟公司,把设计稿交了,那个直播录频你去找晓雯吧,她肯定有。” “好。” 许晏禾去了趟汉艺,把答应了乔瑜的设计稿交过去。乔瑜刚开完会,看到她来,立即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许晏禾说:“阿姨,我来交作业了。” 她把设计稿交给乔瑜,“满足您的三个要求,薄款,改良款,系列。” 乔瑜显然很是期待,眉眼都带笑。 “系列名叫什么?” “秀水,我家乡的名字。” 乔瑜接过设计稿,一共五件,有圆领衫和唐褙子加下裙,也有加入重工刺绣元素的齐胸襦裙,还有改良版的大襟立领衫,风格和旗袍相近。系列的主打色是孔雀绿,碧波作底色,晶莹却不张扬,深沉又暗藏生机。 那是许晏禾对秀水镇和孔家大宅的最后印象,屋檐滴水,月亮潮湿,风吹过竹林,带来一阵清凉。她用一抹绿封存住所有记忆,过往的一切都留在那段绵延无尽的梅雨季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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